霜夜被月光浸得發(fā)白,楚驚鴻巡城歸來時,檐角冰棱正墜下第三十九根。他解下玄甲,任由親衛(wèi)接過染血的披風,抬頭望見暖閣窗紙上晃動的少年身影,唇角不由得揚起一絲極淺的笑——十三歲的楚星河正趴在窗臺上,像只候著主人歸家的幼獸,眼中映著廊下燈籠的光。
“凍著了?”驚鴻踏入暖閣,靴底的積雪在青磚上融成水痕。星河慌忙跳下窗臺,卻被狐裘絆了下,踉蹌著撞進他懷里。驚鴻伸手扶住弟弟的肩,觸到他單薄的肩胛骨,心中微嘆,面上卻仍帶著慣有的疏冷:“不是讓你跟著三姐學劍?”
“想等大哥回來。”星河仰頭,望著驚鴻面甲下露出的下頜線,那里新添了道傷痕,還未結痂。他伸手欲觸,卻被驚鴻偏頭避開,只摸到兄長耳后碎發(fā),涼得像檐角的冰棱。
驚鴻屈指彈了彈星河的額頭,轉身走向炭盆:“傻小子,以后別等。”他解下腰間橫刀,刀鞘上的修羅紋飾在火光中泛著暗紅,與他腕間的劍骨紋路相映成趣。星河注意到他動作微滯,顯然左肩舊傷又犯了,卻在開口前被驚鴻搶先道:“今日在天工閣學了什么?”
“二姐教我破魯班鎖。”星河從袖中取出半塊碎玉,上面刻著的北斗紋路在火光下隱隱發(fā)亮,“她說第七環(huán)要逆北斗之勢,可我總抓不住竅門。”驚鴻挑眉,接過碎玉對著燭光細看,指腹摩挲過紋路凹陷處,忽然輕笑:“逆勢而為,方見真章。這道理,你早該懂。”
碎玉在他掌心發(fā)出嗡鳴,與驚鴻體內的劍骨產生共鳴。星河看見兄長眼底閃過的紫芒,那是焚星劍骨之力在流轉,忙伸手按住他手腕:“大哥,劍骨……”“無妨。”驚鴻打斷他,將碎玉塞回他手中,指尖掠過他腕間脈搏,“星隕體躁動得比預想早些,明日隨我去劍冢,試試初代城主的星隕劍。”
星河抬頭,撞見驚鴻眼中的認真。炭盆里的炭塊突然爆響,火星濺在驚鴻衣襟上,燒出個小窟窿。少年忙伸手撲火,卻被兄長反手握住手腕,按在炭盆邊:“記住,星火需借風勢,卻也能焚盡野草。你的星隕體,亦然。”
窗外忽然傳來梅枝折斷聲,驚鴻旋身抽刀,刀光映出窗外紅蕖的黑袍。她隔著窗紙輕笑:“長兄對阿弟倒是耐心,當年教我劍骨術時,可沒這么好脾氣。”驚鴻收刀,唇角揚起慣有的無奈:“你且進來,省得凍著。”
紅蕖推門而入,袖中黃泉幡帶出些許雪粒,落在炭盆里化作青煙。她掃過驚鴻肩頭的血跡,修羅臂上的白骨紋路亮起:“天樞的人又在城西亂葬崗出沒,用的是‘血浮屠’最新的傀儡術。”驚鴻點頭,從懷中取出枚染血的銅哨,正是方才從刺客身上搜出的:“明日讓宋巖帶人清剿,你……”
“我護阿弟去劍冢。”紅蕖截斷他的話,指尖拂過星河發(fā)頂,“幽都最近異動頻繁,閻羅殿的孟婆似乎在攢動什么。”星河望著二姐指尖的幽冥紋,想起昨夜夢見的黃泉路,心口突然發(fā)燙,碎玉在袖中震動得幾乎要破體而出。
驚鴻注意到他的異樣,伸手揉亂他的頭發(fā),掌心的溫度透過發(fā)絲傳來:“怕什么?有大哥在,天塌不了。”星河抬頭,望進兄長眼底的柔光,那是平日藏在玄甲下的溫柔,比月光更淡,卻比星火更暖。他忽然想起五歲那年,驚鴻第一次帶他看雪,也是這樣揉著他的頭發(fā),說“太平年里,雪都該是甜的”。
“大哥可還記得,小時候說的太平年?”星河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驚鴻的手頓在他發(fā)間,良久才輕輕落下,指尖掠過他眉骨,像在描繪一幅星圖:“記得。那時你總追著我要糖糕,紅蕖在旁邊笑你是‘小星饕’,二姐躲在天工閣做機關鳶,母親在丹房熬藥,父親……”
他聲音漸低,目光落在炭盆里的火星上。星河知道,父親楚山河的星核裂痕日深,母親蘇明鏡為煉星蘊丹早已油盡燈枯,而眼前的長兄,正用劍骨為盾,替他們擋住所有風雨。少年忽然攥緊驚鴻的手,將碎玉按在他掌心:“大哥的太平年,星河來守。”
紅蕖別過臉去,袖中黃泉幡輕輕顫動。驚鴻望著掌中的碎玉,北斗紋路與他劍骨紋路重疊,竟拼成完整的開陽星圖。他忽然輕笑,將星河拽進懷里,下巴抵著他發(fā)頂:“好,阿弟守太平年,大哥便做那開陽劍,斬盡世間不平事。”
暖閣外,風雪漸歇。星河聽見遠處更夫敲響卯時的梆子,驚鴻的呼吸聲沉穩(wěn)地響在耳邊,紅蕖的修羅臂偶爾擦過他手背,帶著幽冥特有的涼意。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兄長的體溫,忽然明白:所謂太平年,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有人用骨血筑成高墻,將風雪擋在墻外。
炭盆里的火漸漸熄了,驚鴻松開他,起身走向窗邊。星河看見他的背影被晨光鍍上銀邊,玄甲雖未著身,卻依然如山般挺拔。兄長抬手折下枝頭上的殘梅,遞到他手中:“明日去劍冢,替我給列祖列宗上柱香。就說……”他頓了頓,目光望向東方天際的啟明星,“就說楚家的星火,永遠不會滅。”
星河握緊梅花,花枝上的霜落在碎玉上,竟凝成北斗形狀。紅蕖不知何時已站在兄長身側,黃泉幡化作紅梅別在他衣襟上。晨光中,兩人的影子交疊,像極了北斗陣圖中的破軍與貪狼,而他手中的碎玉,正是那缺一不可的開陽星。
長兄揉過的頭發(fā)還帶著暖意,梅花的香氣混著劍骨的血腥氣,在暖閣里靜靜流淌。楚星河忽然懂得,太平年的笑談背后,是怎樣的鐵血與溫柔。而他,終將帶著這份溫柔,踏上屬于星隕體的征途,讓開陽星火,照亮兄長用劍骨刻下的每一寸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