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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焦土上,指尖摳進泥里。
碎骨混著木屑扎進掌心,我一塊塊撿起,放進粗麻布袋。
“誰準你動這些臟東西?”
顧于飛的靴子踩住布袋口,“通敵叛國之輩,曝尸荒野都是恩賜。”
我抓住布袋往懷里拽:“你當誰都同你一樣?”
他猛地揪住我衣領:“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罷了,也值得你上心?”
我仰頭沖他笑:“顧將軍威風,屠了佛寺不夠,連塊裹尸布都容不下。”
他手指關節咯咯作響,突然松開我:“來人,把這些穢物扔去后山。”
侍衛來扯布袋,我撲上去咬他手腕。
血濺在顧于飛袍角,他抬腳將我踹翻在地:“瘋婦!”
我咳著血沫爬起來:“你急著開戰,卻連敵軍動向都摸不清,拿什么加官進爵?”
顧于飛瞳孔驟縮:“你說什么?”
“東南密林瘴氣今日即散,屆時敵軍渡河扎營。”
我抹去嘴角血跡,“你反制的機會不多了。”
他掐住我后頸:“你怎知軍機?”
“顧將軍忘了?我是佛門圣女。”
我掰開他手指,“你三年前不就圖這個?”
他甩開我冷笑:“裝神弄鬼。”
“顧將軍怕是忘了這幾年全靠我的裝神弄鬼你才能一路青云直上。”我歪頭看他。
顧于飛突然抽劍抵住我咽喉:“若敢欺瞞……”
“殺我便是。”
我握住劍刃往喉間送,“左右我活不了多久。”
劍尖顫抖著偏開半寸,他收劍入鞘:“給你三日埋尸,三日后,跟我上戰場。”
我抓起鐵鍬砸向土坑:“成交。”
顧于飛轉身時玉佩撞在劍鞘上,我忽然開口。
“那年你昏迷時攥著我手腕,說‘別走’。”
他腳步一頓。
“現在想來,”我鏟起一抔焦土,“你喊的怕是葉蓁蓁。”
“閉嘴!”
“急什么?”我將碎骨埋進土里,“等埋完最后這副骸骨,你求我說話我都嫌臟。”
夜幕降臨時,我走進東殿。
銅鈴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我撿起仔細查看。
師父當時拿這個來送我出嫁,必然有其用意。
果然,鈴舌刻著極小一行字:甲子年驚蟄。
正是三日后。
與我推算出的時間一致。
我攥著銅鈴笑出淚來:“師父連這個都算到了……”
鈴鐺突然響了一下,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慌忙塞進袖中,轉身撞上顧于飛陰沉的臉。
“躲在這兒做什么?”
“找酒。”我指著角落陶罐,“埋尸冷得很。”
他踢開陶罐碎片:“明日搬去西廂。”
“怕我逃跑?”
我擦過他肩頭往外走,“放心,顧于飛,我會跟在你身邊。畢竟,我比誰都盼著你死。”
廊下燈籠晃得厲害,他忽然拽住我手腕:“當年……”
“將軍!”侍衛舉著火把沖進來,“東南密林瘴氣散了!”
顧于飛猛地松開手。
火光中,他眼底翻涌著我熟悉的灼熱。
三年前說要娶我時,也是這般神情。
“備馬!”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我攥著銅鈴,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鈴鐺在手心發出悶響,像是老和尚在敲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