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玥提前30分鐘到達了工地。夏末的陽光依舊炙熱,她站在臨時搭建的項目組外,眼里是工人們忙碌的身影。這是林氏建筑即將開發的生態人文住宅小區,也是她和林修第二次正式會面。
過去的這幾天,她幾乎每晚都會夢見那張臉——有時是記憶中的周皓川,有時是會議室里的林修。夢境模糊而混亂,常常讓她醒來時淚流滿面。
一輛黑色小轎車駛入工地,林修從駕駛座走出來。他今天穿著深藍色工裝襯衫和牛仔褲,頭上反戴著一頂安全帽,看起來比在辦公室時隨意許多。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羅玥的喉嚨突然就有點發緊。
"羅經理,來得真早。"林修走近,遞給她一頂粉色安全帽——周皓川知道她不喜歡粉色,總是特意為她準備白色安全帽。
"項目時間緊。"羅玥接過安全帽,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立刻縮了回來,"我想先熟悉一下場地。"
林修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轉身指向工地中央:"主體結構已經完成70%,比計劃提前了兩周。如果資金順利,下個月可以開始外面工程。"
他的聲音沉穩而專業,與記憶中周皓川興奮時略微上揚的語調完全不同。羅玥強迫自己注意力集中:"財務部已經審核通過這筆款項,明天應該就會到賬。"
"效率真高。"林修笑了笑,眼角卻沒有周皓川特有的細紋,"之前合作的公司至少要拖兩周。"
他們沿著施工通道往里走,林修詳細介紹著每個區域的設計理念和施工難點。羅玥跟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頸處——那里有一小撮不聽話的卷發,和周皓川的一模一樣。
"這個地方我們采用了特殊的弧形設計,"林修停在一處半圓形結構前,從包里拿出圖紙,"既能保證采光,又能避免日曬。他展開圖紙的動作很特別——先對折一次,然后用食指輕輕撫平中央的折痕。羅玥的呼吸一緊。周皓川也有這個習慣,他說過這是跟大學導師學的,為了防止圖紙卷邊。
"這個設計..."羅玥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很像我大學時見過的一個作品。是...是Q大建筑系的一個畢業設計。"林修頭也不抬地繼續標注圖紙:"是嗎?我沒去過Q大,哥大的教學理念可能有些相似。""那個設計師叫周皓川。"羅玥緊緊看著他的臉,"你們長得...很像。"
這次林修抬起了頭,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真的?那倒是挺巧的。"他合上圖紙,"我們去材料堆放區看看吧,那里關系到下階段的預算分配。"
談話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帶過。羅玥跟在他身后,胸口發悶。她故意落后幾步,偷偷拍下林修的背影——他的走路姿勢,肩膀的弧度,甚至插在口袋里的右手露出的一截手腕,都與周皓川分毫不差。
材料區堆滿了各種建材,林修熟練地檢查著每一批材料的規格和品質。他拿起一塊石材,對著陽光觀察紋路的樣子,讓羅玥恍惚回到了大學時代,周皓川在模型工作室挑選材料的場景。
"這批大理石的紋路比樣品更密,"林修對施工負責人說,"鋪貼時要特別注意方向的一致性,否則視覺效果會打折扣。""您眼睛真毒,"負責人佩服地說,"我們都沒看出來。"林修笑了笑:"細節決定品質。"
這句話像箭一樣刺進羅玥的心臟。大二那年,周皓川熬夜幫她修改金融模型時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當時她笑他一個建筑系的來指導金融系,周皓川卻認真地說:"細節決定品質,無論什么領域。"
"羅經理?"林修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您覺得材料這塊的預算分配合理嗎?"羅玥倉促地點頭:"很合理。"她稍微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的工作方式...很像我那位同學。"林修終于顯露出一絲好奇:"那位和我長得很像的同學?他是怎樣的人?"陽光太刺眼,羅玥瞇起眼睛:"他很優秀,很有天賦...也很固執。"她的聲音輕了下來,"畢業前在一次山區考察中遇到了意外。""我很抱歉。"林修的表情軟化了些,"他一定對你很重要。"羅玥沒有回他的話。一只蝴蝶飛過他們之間,在陽光下閃爍著藍色的翅膀。
下午的會議在臨時板房里進行。羅玥坐在辦公桌的一端,看著林修在白板上勾畫項目進度圖。他寫字時微微傾斜的姿勢,思考時輕咬下唇的小動作,甚至偶爾轉筆的弧度——每一個細節都在無聲地提醒她:這就是周皓川。
但每當他們的目光相遇,那雙眼睛里只有禮貌的疏離,沒有一絲一毫熟悉的溫度。"根據這個進度,我們可以在春節前完成主體工程。"林修放下馬克筆,"室內裝修可以等到明年開春后再..."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雷聲打斷。所有人都轉向窗外——不知何時,天空已經烏云密布,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
"氣象預報沒說今天有雨啊。"施工經理皺眉道。"夏季天氣變化快。"林修看了看表,"我們加快進度,爭取在下雨前結束會議。"但暴雨來得比預想的更快。不到十分鐘,豆大的雨點就砸在板房屋頂上,發出震耳的響聲。會議勉強又進行了二十分鐘,直到雨水開始從板房縫隙滲入。
"今天就到這里吧。"林修合上文件夾,"大家等雨小一點再走。"同事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羅玥獨自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如注的暴雨。雨水模糊了整個世界,就像她此刻混亂的思緒。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林修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我車上有傘,送你到停車場吧。"羅玥點點頭。林修跑出去,很快拿著一把黑色長柄傘回來。他們擠在傘下走向停車場,雨水在周圍形成一道水簾。羅玥刻意保持著距離,但傘不算大,她的左肩還是被淋濕了。"等一下。"林修突然停下腳步,在羅玥疑惑的目光中脫下自己的工裝外套,輕輕搭在她肩上,"穿上吧,你衣服濕了。"
這個動作像閃電般擊中了羅玥。五年前的那個雨天,周皓川也是這樣,毫不猶豫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甚至記得當時周皓川說的話:"穿上吧,你衣服濕了。"一字不差。"為什么..."羅玥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為什么要這樣做?"林修困惑地看著她:"你冷得發抖了。""不,不是這個。"雨水混合著淚水從她臉上滑落,"你為什么和他做一樣的動作?說一樣的話?你到底是誰?"林修的表情從困惑變成了震驚:"羅經理,你還好嗎?"
"你不是林修。"羅玥抓緊他的手臂,指甲幾乎陷入他的皮膚,"你是周皓川,對不對?你為什么不認我?為什么假裝不認識我?"雨聲太大了,淹沒了她歇斯底里的質問。林修的臉色變得蒼白,他試圖后退,但羅玥死死抓著他。"羅玥,"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認錯人了。我不知道周皓川是誰,我是林修,從小在洛杉磯長大,去年才回國工作。""撒謊!"羅玥的聲音破碎不堪,"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習慣,都和他一模一樣!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這么像的兩個人?"
林修的眼神變得復雜,有困惑,有憐憫,還有一絲羅玥讀不懂的情緒:"可能是巧合...或者你說的那個人和我有相似的教育背景...""連過敏都一樣嗎?"羅玥絕望地問,"羅玥對花生嚴重過敏,你呢?"林修猛地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對花生過敏?"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羅玥頭上。她松開手,后退一步,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全身。是啊,她怎么知道?除了偷偷調查過他的醫療記錄外,沒有任何正當途徑能知道這種私人信息。"我...我猜的。"她狼狽地抹了把臉,"對不起,我失態了。"林修沉默地將傘重新舉過她頭頂:"先上車吧,你這樣會感冒的。"
回程的路上,車內的空氣幾乎凝固。羅玥緊靠車門坐著,濕透的衣服幾乎全黏在身上,冷得發抖。林修將空調調成暖風,但兩人都沒有說話。
"那個...周皓川,"在等綠燈時,林修突然開口,"他真的和我那么像嗎?"羅玥望著窗外模糊的景色:"一模一樣。""他...對你很重要?""他死了。"羅玥生硬地說,"五年前,在山體滑坡中。"林修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我很抱歉。""不必。"羅玥轉過頭,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只是...看到你讓我想起了很多事。"
林修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他將車停在羅玥家樓下,從后備箱拿出一條毛巾遞給她:"擦一擦吧。"羅玥接過毛巾,低聲道謝。就在她要關上車門時,林修突然說:"下周的材料評審會,如果你不舒服,可以換別人來。"我會來的。"羅玥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工作是工作。"
回到公寓,羅玥立刻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中輸入"林修 花生過敏"。幾頁結果翻過去,沒有任何相關信息。她又嘗試了各種關鍵詞組合,依然一無所獲。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她知道他過敏的?除非...他真的對花生過敏,而且知道這是非常私密的信息。羅玥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陳默,我需要你幫我查一個人的醫療記錄。"她直接說道,"越詳細越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羅玥,這已經不只是侵犯隱私了,這是違法的。""我知道,但我必須確認一些事情。"羅玥的聲音異常堅決,"費用不是問題。"
掛斷電話后,走進浴室,讓熱水沖刷著冰冷的身體。鏡子很快被蒸汽模糊,她用手擦出一塊清晰區域,盯著鏡中自己通紅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是皓川,"她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語,"為什么不肯認我?如果不是...為什么你們連最微小的習慣都一樣?"
躺在床上,羅玥翻出手機里偷拍的照片,一張張放大查看。林修的手——食指上有長期握筆留下的繭,和他一樣;林修的耳朵——右耳垂上那顆幾乎不可見的小痣,位置分毫不差;林修的笑容——左邊嘴角比右邊高一點點,形成那個她曾親吻過無數次的弧度。
太多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羅玥打開電腦,創建了一個新文件夾,命名為"林修調查"。她將今天觀察到的所有細節一一記錄下來:工作習慣、肢體語言、過敏反應...最后,她在文檔末尾寫道:"無論他是誰,我的心依然會為他跳動。時間是個好東西,我以為會慢慢走出來,可已經五年了,原來我從未真正放下。"
窗外,雨依然一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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