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徹底沉入夜色，霓虹在落地窗上流淌成冰冷的光河。羅玥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像汪洋里一葉孤舟。空氣里彌漫著冷掉的咖啡香精味和紙張干燥的氣息。那疊林氏圖紙攤在桌角，K-07/G-03節點上鮮紅的問號，在臺燈直射下像一枚燒紅的烙鐵。
“內部標準圖例……”羅玥低聲重復著林修下午那滴水不漏的解釋，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過，模擬著那個變體“Ψ”的筆鋒走向。周皓川當年畫它時，總喜歡在收尾處帶一點極細微的上挑，帶著點少年人的得意。林修的圖紙上，一模一樣。
這絕不是巧合。林修那瞬間爆發的指關節緊繃和冰冷徹骨的否認，如同兩塊冰冷的磁石，牢牢吸住了“巧合”這個詞，將其碾得粉碎。
但光憑一個標記，一個反應，太單薄了。她需要更堅實的支點。
羅玥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林氏集團項目組的通訊錄上。名單不長，核心成員不過七八人。她需要一個切入點，一個既能繞開林修那過于警惕的雷達，又能觸及圖紙核心信息的角色。
她的指尖最終停在了一個名字上：陳薇。職位：林修的高級助理。
選擇陳薇并非偶然。項目啟動會上短暫的接觸，這個年輕女孩給羅玥留下了印象。她不像林修那樣帶著一層冰殼，專業干練的同時，眼神里還保留著職場新人特有的、未被完全磨平的銳氣和一點急于證明自己的熱切。更重要的是，她是林修的左膀右臂，項目圖紙從林修那里出來，第一道經手的往往就是她。
第二天下午，羅玥掐準了項目組下午茶歇的時間點，端著一杯公司咖啡吧新出的、包裝精美的“櫻花限定”拿鐵，出現在了林氏項目組所在的開放辦公區門口。她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略帶歉意的微笑。
“打擾大家了，”她聲音溫和，目光掃過幾張抬起的臉，最終落在靠窗工位上的陳薇身上，“昨天跟林總監核對數據，效率太高，沒顧上喝咖啡。今天特意給大家帶了點‘賠罪’的，他們咖啡吧的新品，聽說還不錯。”她揚了揚手中的托盤，上面放著幾杯同樣的櫻花拿鐵。
“哇！謝謝羅經理！”幾個年輕些的組員眼睛一亮，立刻圍了上來。辦公室氣氛瞬間輕松了不少。陳薇也站起身，臉上帶著禮貌的笑意走過來：“羅經理太客氣了，工作溝通是應該的。”
羅玥將一杯咖啡遞給陳薇，順勢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仿佛只是閑聊：“怎么樣？圖紙深化進度還順利吧？林總監要求那么高，你們壓力不小。”
陳薇接過咖啡，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笑容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好還好，林總監雖然要求嚴格，但思路特別清晰，跟著他學東西很快。”她語氣里帶著由衷的佩服。
“那就好，”羅玥抿了一口咖啡，目光不經意地掠過陳薇桌上堆疊的圖紙文件，“昨天看你們的結構圖，有些細節處理真的很特別，效率很高。比如那個節點……”她狀似隨意地伸出手指，虛虛地點向陳薇桌上攤開的一張局部圖，位置恰好是類似K-07/G-03的另一個承重節點，上面清晰地印著那個“Ψ”標記。“這種內部簡化符號，用起來是不是省了很多標注時間？”
陳薇順著羅玥的手指看去，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隨即又自然綻開：“啊，您是說這個‘錨點’符號啊？是挺方便的，林總監引入的，確實省了不少事。”她的語氣很自然，帶著對高效工具的認可。
“錨點？”羅玥的心臟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錘擊中！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林修昨天冰冷的否認——“沒聽說過”——還在耳邊回響！而此刻，他的助理，卻如此自然、如此順口地說出了這個名字！仿佛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內部術語！
巨大的矛盾感像冰水當頭澆下，讓羅玥瞬間警醒。她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好奇：“錨點？這個名字倒是挺形象的。是林總監自己命名的嗎？感覺很有想法。”
她問得隨意，目光卻緊緊鎖住陳薇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陳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那點自然流露的佩服似乎褪去了一瞬，被一絲微不可察的茫然取代。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在掩飾什么，然后才帶著點不確定的口氣說：“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具體來源。好像……是林總監接手項目前，集團內部就有的一個老標準？或者是林總監之前在國外事務所的習慣？”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帶著點困惑，“其實……我也沒問過。林總監直接用，我們就跟著用，確實高效嘛。”
“集團內部老標準”？“國外事務所習慣”？**
羅玥的心沉了下去。陳薇的回答，透露出一個關鍵信息：她不知道這個標記的真正出處！她只是被動地接受和使用它，如同使用一個現成的工具。她甚至對這個標記本身叫什么名字、怎么來的，都缺乏根本性的了解！她的茫然不是裝的。
林修不僅對這個標記諱莫如深，甚至對身邊最親近的工作助手，都刻意模糊了它的來源！他把它包裝成一個“內部標準”或“個人習慣”，一個無需解釋、只需執行的工具。這本身就是一種刻意的信息隔離！
“哦，這樣啊。”羅玥臉上露出理解的微笑，仿佛只是滿足了一點無關緊要的好奇心，“林總監確實很有魄力，引入新東西效率就是高。那你們用起來都順手吧？有沒有哪個施工方對這個符號提出過疑問？”
她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從標記的“來源”轉移到“使用”上，降低陳薇的防備。
陳薇似乎松了口氣，談話回到她熟悉的領域：“還好，施工圖深化的時候我們都會配套詳細的節點大樣圖解釋，問題不大。偶爾有一兩家新合作的單位會問一句，解釋清楚就好了。”她語氣輕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