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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明情義衛遼邊 無聊的的人 104720 字 2025-06-04 15: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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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三十,遼陽城外,戍堡孤懸。

狂風不再是刮,而是像無數裹著冰棱的巨獸在曠野上嚎叫、撕扯。雪粒子被卷成一片混沌的白霧,瘋狂地抽打著戍堡土黃色的、坑坑洼洼的墻壁。戍堡不大,原本只駐一總旗人馬,如今卻擠滿了從撫順、薩爾滸潰退下來的殘兵敗將,以及少數僥幸逃出的邊民??諝鉁啙岬萌缤痰哪酀{,汗臭、血腥、劣質煙草的嗆人煙氣,還有凍傷傷口潰爛的淡淡甜腥,混雜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渣子刺入般的生疼。

堡內唯一的火源,是底層角落一個用破鐵桶改成的簡易火爐。幾塊濕柴在里面半死不活地燒著,吝嗇地吐出一點微弱的紅光和嗆人的濃煙。火爐周圍擠滿了人,層層疊疊,像一群在寒風中擠作一團取暖的牲口。棉襖大多破爛,露出臟污的棉絮或凍得青紫的皮肉。人們沉默著,眼神空洞地望著那點可憐的熱源,或是盯著腳下凍得梆硬的泥地。火光在他們麻木的臉上跳動,映出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凝固的絕望。薩爾滸的尸山血海似乎還在眼前翻涌,而撫順、開原、鐵嶺相繼陷落的噩耗,如同這無休無止的風雪,將最后一點殘存的精氣神徹底凍僵、碾碎。

一個角落里,十幾個重傷員躺在冰冷的麥草上,發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蘇婉如的身影就在他們中間,像一株柔韌卻不肯倒伏的葦草。她身上的舊棉袍沾滿了洗不凈的血污和藥漬,一張臉凍得發青,嘴唇干裂,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澈而專注,在昏暗中閃爍著微弱卻堅定的光。她正俯身在一個腹部裹著滲血厚麻布的年輕士兵身邊,小心翼翼地解開麻布。凍硬了的麻布邊緣像刀片一樣刮擦著傷口邊緣新生的嫩肉,士兵身體猛地一抽,牙關緊咬,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忍一忍,快好了?!碧K婉如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像冰封河面下悄然流動的暖流。她手邊沒有熱水,只能艱難地用凍僵的手指,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粗陶小罐里挖出一點點凝固的藥膏,借著爐火微光,極其仔細地涂抹在士兵猙獰的傷口邊緣。那藥膏散發著濃烈的草藥和豬油混合的氣味,是她這些日子帶著幾個婦人,在附近山野里頂著風雪刨挖凍土,勉強尋來的幾種草藥,加上從軍需官那里求來的一點點豬油熬制的。藥效未知,聊勝于無。

士兵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復下來,汗水混著污垢從他額角滑落,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蘇…蘇醫官…謝…謝…”

蘇婉如搖搖頭,沒有說什么,只是用一塊相對干凈的布片,輕輕沾了沾他額頭的冷汗,又掖了掖他身下那薄得可憐的麥草。她直起身,環顧四周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生命,疲憊像潮水般涌來,幾乎將她淹沒。她走到火爐邊,伸出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靠近那點微溫,凍僵的指關節在火光下顯得異常僵硬蒼白。

就在這時,靠近堡門的一個角落里,突然爆發出一陣突兀的、粗豪的大笑,像一塊石頭砸進了死水潭。

“哈哈哈!他娘的,這鬼天氣,撒泡尿都得帶根棍子敲冰茬子!”李鐵柱叉著腰,站在一堆勉強擋風的破麻袋和斷矛桿后面,聲音洪亮得震得人耳膜嗡嗡響,瞬間壓過了風雪的嘶吼和傷員的呻吟。他臉上沾著煤灰,卻咧著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這冰窖般的戍堡和外面席卷天地的酷寒,對他而言不過是場熱鬧的廟會?!鞍?,我說兄弟們,今兒可是年三十兒!咱遼東的好漢,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都蔫頭耷腦的干啥?給閻王爺看笑話哪?”

他的出現和大嗓門,讓死寂的堡內起了一絲微瀾。離他近的幾個士兵茫然地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被驚擾的麻木和不耐。遠處的蘇婉如也循聲望來,疲憊的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柱子!”林烽的聲音響起,低沉而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他正和王武靠坐在堡墻冰冷的土壁下。王武裹著一件臟污的皮襖,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里,只露出緊繃的下頜和那道深刻的疤痕。他抱著一柄磨得锃亮的腰刀,眼神像冰錐一樣穿透昏暗,冷冷地掃了李鐵柱一眼,沒有言語,但那無形的壓力讓周圍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林烽知道王武此刻的心情,對朝廷的怨毒,對未來的絕望,正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李鐵柱這不合時宜的“熱鬧”,很可能點燃那壓抑的引信。

趙老四像條泥鰍一樣從人堆里鉆了出來,搓著手,湊到李鐵柱身邊,壓低聲音,臉上擠出慣有的圓滑笑容:“鐵柱兄弟,消停點,消停點……這年景,唉,能喘氣兒就不錯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王武和林烽的方向,又瞅了瞅周圍那些木然的臉,意思不言而喻。

李鐵柱卻像沒聽見沒看見,他用力一拍趙老四的肩膀,拍得趙老四一個趔趄,差點栽倒?!袄纤?!你這就不對了!越是沒肉沒酒,咱越得找樂子!年三十兒啊,祖宗定的日子,圖的就是個喜慶!沒餃子?咱包‘餃咂’(腳丫子)!”他故意把“餃子”說成“餃咂”,還夸張地抬起自己沾滿泥雪的破靴子晃了晃。

這粗鄙的諧音梗,讓角落里幾個實在無聊又冷得受不了的年輕士兵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趕緊捂住嘴,緊張地偷瞄王武和林烽。

李鐵柱像是得到了鼓勵,更來勁了。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模仿著記憶里某個軍需官油滑又拿腔拿調的姿態,捏著嗓子:“咳咳!都聽著!熊大帥體恤將士,特——賜——年貨!每人凍饃一個!精面兒!管夠!吃完了,都給老子精神起來,守好邊墻,韃子來了,拿凍饃砸死他們!砸一個,賞凍饃仨!”

他一邊怪腔怪調地吆喝,一邊變戲法似的從自己那件寬大的破棉襖懷里掏出一個凍得硬邦邦、表面結滿白霜的雜糧饃饃。那饃饃比石頭還硬,顏色灰暗,一看就是最粗糙的谷糠雜糧,不知在懷里焐了多久,才沒凍成冰坨。

“看!這就是‘精面兒’!”李鐵柱高高舉起那個凍饃,像舉著什么稀世珍寶,臉上是夸張的得意,“熊大帥親賜!吃了它,刀槍不入,百病不侵!來來來,開飯開飯!”他一邊吆喝,一邊用力掰著那凍饃。凍硬的雜糧面極其堅韌,他臉都憋紅了,額頭青筋暴起,才“咔吧”一聲,將那凍饃掰成兩半,碎屑簌簌落下。

他把稍大的那半塊,徑直塞到了趙老四手里?!袄纤?,拿著!你腦子活絡,吃了更靈光,多給咱弄點真‘精面兒’回來!”

趙老四捧著那半塊冰冷刺骨的硬饃,哭笑不得,看著李鐵柱那張滿是煤灰卻笑得無比真誠的臉,再看看周圍士兵們漸漸聚焦過來的、帶著一絲饑餓和好奇的目光,最終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牽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帶著點暖意。

李鐵柱又走向火爐邊,把另一半凍饃不由分說地塞給一個凍得瑟瑟發抖、嘴唇發紫的年輕士兵手里。那士兵看著手里的硬饃,又看看李鐵柱,眼神有些發直,似乎沒反應過來。

“瞅啥?吃?。⌒艽髱涃p的!吃了暖和!”李鐵柱大手一揮,又轉向其他人,“都別愣著!把你們的‘年貨’都拿出來!藏懷里捂化了那叫湯圓!咱今天就啃這硬邦邦的‘餃咂’!看誰啃得響!啃出個太平年景來!”

他這番插科打諢,如同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了一串石子。雖然漣漪微小,但死寂終究被打破了。有人開始摸索自己懷里同樣凍硬的饃饃,有人低聲嘟囔著李鐵柱的怪話“餃咂”,嘴角忍不住抽動。連角落里幾個重傷員,也被這大嗓門吸引了注意力,痛苦似乎都暫時麻痹了一瞬。

林烽看著李鐵柱在人群中穿梭,硬是把冰冷的凍饃塞進一雙雙同樣冰冷的手里,用他那粗礪的嗓門和笨拙的笑話,驅趕著無處不在的絕望陰云。他緊繃的心弦,竟也悄然松動了一絲。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里,那里也揣著一個同樣硬邦邦、同樣冰冷的雜糧凍饃。

李鐵柱走到林烽和王武面前,變魔術般又從懷里掏出兩個凍饃。他先遞給林烽一個:“烽哥,你的‘精面兒’!”然后又看向王武。王武依舊抱著刀,臉隱在陰影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李鐵柱把凍饃往前一遞,咧著嘴,聲音依舊洪亮,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王武兄弟!接著!熊大帥說了,吃了這饃,弓箭射得更準!刀砍得更狠!閻王見了都得繞道走!”

王武沒有動,甚至沒有抬眼。堡內的空氣似乎又凝固了。

李鐵柱卻不管,直接上前一步,把那塊凍得硬邦邦的饃,硬是塞進了王武抱在刀上的、骨節分明的手里。冰冷的觸感讓王武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李鐵柱的手粗糙、有力,帶著鐵匠特有的灼熱和老繭,短暫地包裹住王武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拿著!”李鐵柱的聲音低沉了些,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關切,“天塌下來,也得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罵娘!才有力氣砍韃子!”

王武的身體極其細微地一震。他依舊低垂著頭,看著手中那塊灰撲撲、冷冰冰的硬物。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長,他那幾乎凍結的手指,終于極其緩慢地收攏,將那塊凍饃握在了掌心。沒有道謝,沒有言語,但那個握緊的動作本身,已經是一種無聲的妥協。他抱著刀的手臂,似乎也微微松懈了一分。

林烽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他默默拿出自己懷里的凍饃,入手冰涼刺骨,堅硬如鐵。他學著李鐵柱的樣子,用力掰開,發出沉悶的“咔”聲。冰冷的碎屑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把其中一半,遞向一直默默忙碌、此刻也倚靠在火爐旁短暫休息的蘇婉如。

蘇婉如抬起頭,凍得發青的臉上帶著一絲倦容??吹搅址檫f來的半塊凍饃,她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漾開一絲極淡、卻異常溫暖的笑意。她沒有推辭,伸出凍得通紅、還有些顫抖的手,接了過來。她的指尖冰涼,觸碰到林烽的手指,那微弱的暖意瞬間傳遞過來。

“謝謝。”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聲淹沒。

李鐵柱已經回到火爐旁,他把自己那份凍饃直接放在燒得發紅的鐵爐壁上。“滋啦”一聲輕響,饃饃表面瞬間騰起一股白氣,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焦糊味的糧食香氣艱難地鉆了出來,在彌漫著各種難聞氣味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珍貴。他拿起那被烤得微溫、邊緣焦黑的凍饃,狠狠咬了一大口,粗糙的雜糧面混合著炭灰的微澀在口中摩擦,他用力咀嚼著,腮幫子鼓動,發出響亮的聲音,仿佛在吃什么珍饈美味。

“嗯!香!真他娘的香!熊大帥沒騙人!這‘精面兒’就是帶勁兒!”他含糊不清地大聲贊美著,聲音在寂靜的堡內回蕩,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感染力。

仿佛受到了某種無聲的號召,堡內開始響起“咔咔”的掰饃聲,越來越多。有人學著李鐵柱,把凍饃湊近微弱的爐火烘烤,貪婪地嗅著那一點點可憐的熱氣和焦香。更多的人,只是把凍饃揣在懷里,用體溫慢慢焐軟一點,再艱難地啃食。沒有歡聲笑語,只有單調的咀嚼聲、牙齒摩擦粗糲食物的沙沙聲,以及傷員偶爾壓抑的呻吟。

然而,就在這片被李鐵柱強行撕開一道縫隙的、帶著苦澀暖意的沉默中,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猛地踏破了戍堡外呼嘯的風雪,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重重地砸在堡門上!

“砰!砰!砰!”

砸門聲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剛剛因那點微溫凍饃和粗糲笑話而稍稍松弛的氣氛瞬間凍結。咀嚼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猛地抬頭,驚恐地望向那扇被厚厚積雪覆蓋、正劇烈震動的沉重堡門。連爐膛里那點微弱的火光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搖曳不定。

林烽和王武幾乎是同時彈身而起,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電。趙老四臉色煞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蘇婉如握緊了手中那半塊凍饃,指節發白。李鐵柱也停下了咀嚼,腮幫子還鼓著,但眼神已從方才的戲謔瞬間轉為獵豹般的警惕,身體微微前傾,仿佛隨時準備撲出。

“開門!奉熊經略鈞令!緝拿逃將!”一個嘶啞卻充滿戾氣的吼聲穿透門板,如同冰錐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逃將?薩爾滸的潰敗如同尚未愈合的傷疤被再次狠狠撕開,堡內殘兵的臉上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只剩下恐懼和麻木。

堡門內側沉重的木閂被兩個士兵顫抖著拉開。門剛開一條縫,狂暴的風雪夾雜著刺骨的寒氣便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猛灌進來,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幾個身披黑色厚棉甲、腰佩雁翎刀、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疲憊與兇狠的軍法隊士兵,像地獄里鉆出的惡鬼,裹挾著風雪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矮壯、面色陰沉似水的軍官,他臉上有一道從眉骨斜劈到嘴角的猙獰刀疤,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條扭曲的蜈蚣。他冰冷的三角眼如同毒蛇的信子,掃過堡內一張張驚恐絕望的臉,最終落在角落一個蜷縮的身影上——那是一個斷了腿、裹著破氈子的老兵,叫張老拐,撫順潰敗時跟著敗兵一起退下來的。

“張百勝!”刀疤軍官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撫順守備營把總,臨陣脫逃,致使左翼潰散!拿下!”

兩名如狼似虎的軍法隊士兵立刻撲了上去。

“不!大人!冤枉啊!”張老拐那張被凍傷和恐懼扭曲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拖著那條斷腿,驚恐地向后蹭著,聲音嘶啞絕望,“不是逃!是…是命令!是李游擊讓撤的??!我這條腿就是斷在斷后的時候!大人明鑒!明鑒??!”他掙扎著,試圖證明自己的清白,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淚水。

“李永芳?那個叛賊的命令也算軍令?”刀疤軍官嘴角扯出一個殘酷的冷笑,眼中沒有絲毫溫度,“熊經略有令:凡撫順、開原、鐵嶺潰退之將校,無論緣由,皆以‘棄土失城’論處!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鐵器刮過地面,“斬!”

“不——!”張老拐發出最后一聲凄厲的慘嚎,充滿了無盡的不甘和冤屈。

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堡內驟然亮起,帶著死亡的寒意,狠狠劈落!

“噗嗤!”

沉悶的入肉聲和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一股滾燙的鮮血猛地噴濺而出,在冰冷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猩紅軌跡,星星點點地灑在周圍士兵驚恐呆滯的臉上,也濺落在離得最近的、尚未熄滅的爐火邊緣,發出“滋啦”的輕響,騰起幾縷刺鼻的焦糊青煙。張老拐那顆花白的頭顱滾落在冰冷骯臟的泥地上,眼睛兀自驚恐地圓睜著,嘴巴大張,似乎還想喊出那未盡的冤屈。無頭的尸體抽搐了兩下,便徹底癱軟在麥草堆里,鮮血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蔓延開一片粘稠的暗紅,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瞬間蓋過了所有其他的氣味。

整個戍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雪在門外瘋狂地嗚咽,像無數冤魂在哭泣。爐火似乎也被這極致的血腥和冷酷徹底壓滅了光芒,奄奄一息。所有人都僵住了,連呼吸都停滯了。方才因凍饃和笑話而泛起的那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瞬間被這殘酷的現實碾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懼。李鐵柱鼓著的腮幫子停止了咀嚼,他手中的凍饃,那帶著他體溫和方才烤出的微焦痕跡的半塊雜糧饃,無聲地從指間滑落,“啪嗒”一聲掉在腳下冰冷的泥地上,濺起一點微塵。

林烽的手死死攥緊了那半塊凍饃,粗糙冰冷的觸感刺得掌心生疼。他看著地上那灘迅速變冷的血泊和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熊廷弼的雷霆手段,這“以儆效尤”的血腥,像一把冰冷的鐵鉗,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王武抱著刀的手臂再次繃緊,指節捏得發白,眼中那剛剛被李鐵柱用蠻力撬開一絲縫隙的堅冰,此刻重新凍結,并且更厚、更冷,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如同毒液在其中翻涌,不再僅僅指向遠方的朝廷,也指向了眼前這代表著“軍法”的殘酷。

刀疤軍官面無表情地掃視一圈,目光如同刮骨的寒風,在每一張恐懼麻木的臉上掠過。他冷冷地丟下一句:“再有玩忽職守、畏敵怯戰者,此人便是下場!”說完,帶著一身血腥和殺氣,轉身大步走出堡門。沉重的門板再次被合攏、閂死,隔絕了外面的風雪,卻關不住堡內彌漫的絕望和死亡氣息。

刺鼻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像一層黏膩的膜糊在每個人的口鼻上。地上那灘暗紅的血泊在爐火殘光下閃爍著不祥的光澤。張老拐的頭顱靜靜地躺在那里,空洞的眼睛望著低矮破敗的堡頂。沒有人說話,連傷員的呻吟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和門外風雪永無止境的嗚咽。

李鐵柱呆立在那里,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半塊沾了灰的凍饃。他臉上的煤灰似乎更深了,方才所有的活力和洪亮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巨大的茫然和一種被強行壓制的憤怒。他猛地蹲下身,一把抓起那半塊凍饃,也不顧沾上的灰塵,狠狠塞進嘴里,用盡全身力氣咀嚼著,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憤怒和不甘都嚼碎咽下。粗糲的雜糧面摩擦著喉嚨,他吞咽得異常艱難,額角青筋暴起。

林烽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被凍饃的硬角硌出了深深的印痕。他走到李鐵柱身邊,沉默地將自己手中那半塊凍饃遞了過去。李鐵柱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他看了看林烽,又看了看那塊饃,最終沒有接,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臉,將混雜著煤灰、汗水和某種濕意的污漬擦去,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向角落那堆散亂的、等待修復的殘破兵器。他抄起一柄崩了口、沾著暗紅血銹的腰刀,走到火爐邊,抄起鐵錘,對著砧鐵上那塊早已冷卻的鐵料,狠狠砸了下去!

“鐺——!”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驟然炸開,仿佛要將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徹底砸碎。火星沒有像往日那樣猛烈迸射,只在冰冷的鐵砧上濺起幾點微弱的紅光,瞬間又熄滅。

“鐺!鐺!鐺!”

李鐵柱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機械地、一下又一下,用盡全力輪動著沉重的鐵錘。每一次砸落,都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力量,砸在那冰冷的鐵塊上,也砸在堡內每一個人的心上。單調、沉重、壓抑的錘擊聲,取代了風雪,成為此刻戍堡內唯一的聲響。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破襖,沿著他緊繃的脊背流淌?;鸸庥痴罩聊髲姷膫饶?,那是一種無聲的、用盡全力的對抗。

蘇婉如默默地走到那片刺目的血泊旁。她沒有去看那顆頭顱,只是蹲下身,用一塊相對干凈的粗布,極其小心地覆蓋在張老拐無頭的尸體上。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那個腹部受傷的年輕士兵身邊。士兵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眼神充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蘇婉如伸出手,不是去處理他的傷口,而是輕輕、卻無比堅定地握住了他冰冷顫抖的手。

“別怕,”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雪花落在凍土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士兵的耳中,也傳入旁邊幾個同樣瑟瑟發抖的傷員耳中,“活下來?!?/p>

林烽站在原處,手中那半塊凍饃冰冷依舊。他抬眼望去,透過破敗堡墻上狹窄的望孔,外面是吞噬一切的沉沉黑夜和無邊風雪。然而,就在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處,在遠處風雪飄搖的營區邊緣,有一點極其微弱的、搖曳不定的紅光,頑強地亮著。

那是蘇婉如和幾個婦人臨時搭建的、收容最重傷員的簡陋醫營門口懸掛的一盞殘破的燈籠。紙糊的燈籠在狂風中劇烈搖擺,仿佛隨時會被撕碎、熄滅。但那一點豆大的、昏黃的光暈,卻如同茫茫冰海中的一粒星火,穿透厚重的雪幕和死亡的陰影,微弱地、執著地亮著。

林烽的目光久久地凝望著那一點微光。他緩緩地低下頭,看著手中冰冷堅硬的半塊雜糧凍饃,然后,極其緩慢地,將它湊到嘴邊,用力地、一口咬了下去。


更新時間:2025-06-04 15:3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