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被強行按入冰冷的深水,又在窒息的前一秒被猛地拽出水面。
高展鵬猛地睜開眼。
出租屋熟悉的灰白天花板,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余光。鼻腔里殘留的沉郁藥香和胡姬酒肆的奢靡氣味,被屋內(nèi)陳腐的空氣和泡面殘余的油膩徹底取代。靈魂深處,仿佛還殘留著劉管事那沉穩(wěn)眼神帶來的冰冷算計,和竇德威囂張叫罵的余音。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摸向胸口內(nèi)袋。
那枚銅錢還在。但指尖傳來的觸感,卻讓他心臟驟然一縮!
不再是單純的冰涼。那銅錢表面,仿佛多了一層粘膩、濕滑的質(zhì)感,如同某種活物分泌的黏液!他猛地將銅錢掏出,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看去,一股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暗綠色的銹跡,如同瘋狂蔓延的霉菌,已經(jīng)不再是邊緣的侵蝕。它們?nèi)缤钗锇闩罎M了銅錢表面近四成的區(qū)域!那些濕漉漉的、深綠色的斑塊,在昏暗光線下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幽光。更可怕的是,在銹跡最密集的中心區(qū)域,銅錢本身出現(xiàn)了數(shù)個肉眼可見的、如同被強酸腐蝕出的細(xì)小孔洞!銅錢邊緣,那些被銹跡覆蓋的地方,也呈現(xiàn)出一種不規(guī)則的、如同被啃噬過的鋸齒狀!
“四成…快一半了…”舊貨市場老頭那絕望的哭喊在腦中炸響,“沾上就甩不脫…啃到一半…神仙難救!”
就在這巨大的恐懼攫住他心臟的瞬間——
“嘟…嘟…嘟…” 手機(jī)屏幕上,刺目的“王胖子”三個字瘋狂閃爍,伴隨著催命般的震動,在死寂的房間里炸響!
高展鵬盯著那跳動的名字,又低頭看了看掌心那枚正在被無形邪物緩慢吞噬、散發(fā)著陰寒濕氣的銅錢。一股冰冷的、混雜著絕望和暴戾的火焰,猛地從胸腔深處竄起!
他沒有接。任由那鈴聲徒勞地嘶鳴、震動,最終在漫長而令人窒息的等待后,不甘地沉寂下去。
下一秒,手機(jī)屏幕再次亮起!不是來電,是一條刺目的短信通知:
>【王胖子】:高展鵬!裝死是吧?!行!你有種!明天早上九點前,看不到你簽好字的離職報告和交接清單放在我桌上,你就等著收律師函!公司會以嚴(yán)重失職和消極怠工起訴你!后果自負(fù)!
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jìn)眼球。失業(yè)?起訴?在這個冰冷城市里唯一賴以生存的根基,也要被連根拔起?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毀理智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唐朝那邊是生死局,現(xiàn)代這邊同樣是絕路!他需要時間!需要喘息!
高展鵬猛地從床上彈起,動作因為殘留的時空眩暈和巨大的壓力而有些踉蹌。他沖到電腦前,開機(jī),屏幕慘白的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他打開郵箱,手指如同抽筋般在鍵盤上瘋狂敲擊!不是報表,而是一封措辭謙卑到近乎卑微的病假申請郵件!言辭懇切,描述自己突發(fā)急性腸胃炎(他記得唐朝太醫(yī)說他“氣血逆沖”,正好拿來用),上吐下瀉,高燒不退,附上了幾張從網(wǎng)上下載的、模糊不清的醫(yī)院化驗單照片(時間被他用蹩腳的PS技術(shù)篡改過),并賭咒發(fā)誓明天只要能爬,一定爬回公司處理所有積壓工作。
點擊發(fā)送!
郵件飛出的瞬間,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這能拖多久?他不知道。但哪怕只有一天,半天!他也必須抓住!
現(xiàn)在,他需要睡眠!需要回到那個世界!那里有竇德威的威脅,但也有他唯一可能破局的線索——蝕骨銅蚧的蠱母!只有找到那個老乞丐,毀了蠱母,他才能活下去!
他強迫自己躺回床上,將那枚散發(fā)著不祥濕氣的銅錢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粘膩的觸感如同毒蛇纏繞。閉上眼,努力摒棄王胖子短信帶來的恐慌和銅錢侵蝕的恐懼,將全部意念集中在唐朝——集中在竇德威那張令人憎惡的臉上,集中在劉管事那沉穩(wěn)的眼神上,集中在胡姬酒肆那迷離的燈火和“賽貂蟬”這個名字上……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強烈的求生欲拉扯下,終于沉入一片黑暗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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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沉重。
這一次的“醒來”,并非瞬間的清晰,而是如同從萬丈深海艱難上浮。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試圖睜開,都牽扯著靈魂深處撕裂般的疲憊。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藥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昂貴熏香的沉郁氣息,死死堵在鼻腔和喉嚨里。
耳邊,似乎有壓抑的、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有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高展鵬(高慎)極其艱難地掀開一絲眼縫。
視線模糊。依舊是那令人窒息的雕花床頂。床邊,不再是哭哭啼啼的高福,而是一個穿著深灰色布衣、身形敦實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沉默地侍立著——是劉管事。
看到他眼皮微動,劉管事立刻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極低,沉穩(wěn)清晰,不帶一絲多余的情緒:“七郎。”
高展鵬(高慎)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示意他繼續(xù)。
“竇德威那邊,”劉管事的聲音如同古井無波,“自昨日府前鬧事未成,暫無大動作。但屬下探得,他昨夜去了西市‘胡姬酒肆’,包了二樓臨街的雅間,點了‘賽貂蟬’作陪,飲酒至深夜。席間曾大放厥詞,說…說高家七郎已是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待他騰出手來,定要…定要讓七郎跪著把‘追風(fēng)’送回去,再磕三個響頭謝罪。”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沖散了部分疲憊。高展鵬(高慎)眼神一厲,示意劉管事往下說。
“關(guān)于‘賽貂蟬’,”劉管事繼續(xù)道,語速平穩(wěn),“此女是酒肆新來的胡姬,色藝尚可,頗得竇德威歡心。她原是西域商隊帶來的舞姬,因商隊遇劫流落長安,被酒肆老板收留。屬下查訪其居所,在平康坊南曲一處賃來的小院。她似有隱疾,每月需花費不少銀錢購買一種名為‘安息香’的昂貴藥材鎮(zhèn)痛。竇德威雖常去捧場,但出手…并不算太大方,且生性吝嗇多疑,并未替她贖身或購置產(chǎn)業(yè)。”
安息香?隱疾?高展鵬(高慎)腦中飛速轉(zhuǎn)動。這是弱點!巨大的弱點!
“竇德威此人,”劉管事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峭,“表面囂張跋扈,實則色厲內(nèi)荏,貪杯好賭,尤嗜骰子。常去東市‘千金坊’,手氣時好時壞,欠下不少賭債,多賴竇家勢大,債主不敢過分相逼。另外,他…極好面子,尤其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面前。”
信息!關(guān)鍵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劉管事精準(zhǔn)地串聯(lián)起來。高展鵬(高慎)眼中寒光閃爍,一個大膽而狠戾的計劃雛形,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好…”他艱難地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贊許,“做得…很好。”
他閉上眼,積蓄著力量。片刻后,再次睜開,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劉管事:“劉管事…府中賬上,能動用的現(xiàn)銀…還有多少?”
劉管事眼中閃過一絲極細(xì)微的波動,但聲音依舊平穩(wěn):“回七郎,內(nèi)院賬上…能動的不多。大夫人掌總,上月因七郎…賽馬輸?shù)簟凤L(fēng)’和后續(xù)醫(yī)藥開銷,已嚴(yán)令緊縮開支。現(xiàn)銀…不足百貫。”(注:一貫錢約合現(xiàn)代購買力數(shù)千元)
百貫?高展鵬(高慎)心中冷笑。杯水車薪!看來這高府七郎,除了一個空架子,真是窮得叮當(dāng)響。
“我…私庫呢?”他搜刮著高慎殘留的記憶碎片。紈绔子弟,總該有點壓箱底的玩意兒。
“七郎私庫…”劉管事略一遲疑,“玉器擺件若干,成色尚可。金飾…有三兩件。另…另有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子岡牌’,是去年生辰時老太爺賞的…約值…三百貫。”
三百貫!高展鵬(高慎)眼中精光一閃。夠了!啟動資金有了!
“把玉牌…還有那幾件金飾,”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悄悄拿去…西市‘永通典當(dāng)行’,找李掌柜。他知道該怎么做。換來的錢,全部交給你。”
劉管事猛地抬眼,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愕!典當(dāng)老太爺賞賜的玉牌?!這…這可是大不敬!若是被大夫人或者老太爺知道…
“七郎!這…”饒是劉管事沉穩(wěn),此刻聲音也有些變調(diào)。
“照做!”高展鵬(高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絕境野獸般的狠厲,眼神死死釘住劉管事,“出了事…我頂著!現(xiàn)在…府里除了你…我還能信誰?!”
那眼神里的決絕、瘋狂和孤注一擲的信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劉管事心頭。他嘴唇動了動,看著床上那張蒼白卻燃燒著冰冷火焰的年輕面孔,最終,眼底那一絲驚疑緩緩沉淀,化為一種更加深沉的東西。他猛地低下頭,沉聲道:“是!屬下…明白!定辦妥當(dāng)!”
“還有…”高展鵬(高慎)喘息著,強忍著靈魂深處傳來的陣陣虛弱和眩暈,繼續(xù)布置,“去找一個…叫‘疤臉張’的人。他常在東市‘千金坊’后巷…放印子錢。告訴他…我高慎,找他…做筆買賣。利息…隨他開!”
疤臉張!長安地下有名的狠角色,專做見不得光的營生,放貸、收賬,手段酷烈。劉管事心頭劇震!七郎這是…要與虎謀皮?!他下意識地看向床上的人,那張臉上沒有任何退縮,只有冰冷的計算和破釜沉舟的瘋狂。
“是…”劉管事的聲音更低,更沉。
“去吧…”高展鵬(高慎)疲憊地閉上眼,揮了揮手。每一次布置,都仿佛抽干他一絲力氣。掌心那枚銅錢,隔著薄薄的寢衣,散發(fā)著越來越濃的陰寒濕氣,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時間的殘酷。
劉管事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具似乎虛弱不堪、靈魂深處卻燃燒著駭人火焰的軀體,不再多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藥味。
高展鵬(高慎)躺在冰冷的錦緞被褥中,意識在巨大的疲憊和銅錢侵蝕的陰寒中沉浮。他強迫自己思考,像一臺超負(fù)荷運轉(zhuǎn)的機(jī)器。
竇德威…好賭…好面子…吝嗇…
賽貂蟬…隱疾…缺錢…
疤臉張…高利貸…
典當(dāng)玉牌換來的錢…是餌,也是刀!
一個極其險惡的計劃在他腦中逐漸清晰:利用竇德威的嗜賭和好面子,在賭桌上設(shè)局,引他入彀!再利用賽貂蟬的弱點和她對竇德威吝嗇的不滿,埋下離間的種子!最后,用疤臉張這把沾血的刀,把竇德威徹底逼上絕路!讓他身敗名裂,自顧不暇!
風(fēng)險巨大。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但他別無選擇!無論是唐朝竇家的報復(fù),還是現(xiàn)代王胖子的催命符,抑或是掌心這枚正在緩慢吞噬他生命的邪物,都將他逼到了懸崖邊緣!
他需要力量!需要在這個世界站穩(wěn)腳跟!需要找到那個老乞丐,毀了蠱母!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就在這冰冷的謀算和巨大的壓力中,一股更加洶涌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感,如同黑色的海嘯般猛地席卷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掌心銅錢那濕冷的陰寒仿佛瞬間鉆入了骨髓!
該死…又要…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瞬間被那無邊的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