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河畔的清晨籠罩在灰藍色的霧靄中,三千新軍的炊灶升起寥寥青煙——那是用草根和樹皮煮的“粥”,在寒風中飄出苦澀的味道。凌燚蹲在河邊清洗短刀,刀刃映出他眼底的血絲,昨夜劫糧時留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千夫長,弟兄們已經三天沒沾粟米了。”張二柱捧著裂開的陶碗,碗底沉著幾顆發(fā)黑的豆子,“再這樣下去,不用蒼狼族來攻,咱們自己就垮了。”
凌燚點頭,目光掃過河岸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傷兵。白薇正在用積雪冷敷一名士兵的高燒,她的醫(yī)箱已經見底,露出箱底半卷泛黃的《黃帝內經》——那是她從不離身的寶貝。
“蘇先生有辦法。”凌燚站起身,拍了拍甲胄上的霜粒,“去叫他來帥帳,咱們該算算總賬了。”
中軍帳里,蘇墨正在用算籌推演糧草數目,羊皮紙上畫著密密麻麻的符號。凌燚注意到他眼下烏青,顯然昨夜也沒合眼:“還能撐多久?”
“最多兩日。”參軍的算籌停在“三千”的位置,“但如果用‘殺馬為糧’的法子,或許能拖到援兵到來。”
“不行。”凌燚立刻否決,“戰(zhàn)馬是咱們的眼睛和腿,沒了馬,拿什么跟拓跋野的騎兵周旋?”他摸出從蒼狼族糧草營繳獲的密信,“沈硯冰和拓跋野約好了,等咱們斷糧自亂,他們就前后夾擊。”
白薇不知何時走進帳中,手臂上的繃帶換了新的,滲著淡淡的藥香:“我查過了,沈硯冰的親兵里有個廚子,每夜都會用信鴿傳遞消息。”她掏出一只小巧的銅哨,“這是從他枕頭底下搜出來的,哨音能喚來信鴿。”
凌燚挑眉:“你的意思是……”
“將計就計。”蘇墨突然抬頭,算籌在掌心敲出清脆的節(jié)奏,“讓那廚子以為消息順利送出,引拓跋野今晚偷襲,咱們則趁機端了他的糧草大營。”
暮色降臨時,凌燚帶著張二柱埋伏在泗水上游的樺樹林。寒風卷起雪粒,打在鐵盾上沙沙作響。他摸了摸腰間改良后的神火飛鴉,竹筒外側刻著的“火”字已經被磨得發(fā)亮,那是昨夜親手刻下的。
“來了。”張二柱低聲道。遠處的雪原上,蒼狼族的騎兵如黑色潮水般涌來,拓跋烈的暗紅色披風在風中翻飛,像一團跳動的火焰。凌燚握緊牛角弓,卻在此時聽見身后傳來“撲棱棱”的聲響——白薇用銅哨喚來的信鴿,正朝著相反方向飛去。
“放!”凌燚揮旗的瞬間,三百支神火飛鴉同時升空。改良后的竹筒帶著尾翼穩(wěn)定飛行,在夜空中劃出三百道橙紅色的軌跡,精準地砸進蒼狼族的先頭部隊。爆炸聲此起彼伏,戰(zhàn)馬受驚嘶鳴,拓跋烈的隊伍頓時亂了陣腳。
“變陣!”蘇墨的梆子聲從右側丘陵傳來。凌燚帶著盾兵迅速前壓,鐵盾組成的防線如城墻般推進,矛兵從縫隙中刺出,弓箭手則瞄準敵騎的咽喉。張二柱的長矛挑飛一名騎兵的彎刀,卻在此時看見拓跋野的白馬出現(xiàn)在高崗上。
“千夫長,看!”他大喊著指向天空。凌燚抬頭,只見一顆流星劃破夜空,墜落在蒼狼族大營方向——那是蘇墨安排的信號,意味著糧草大營已被點燃。
“沖!”凌燚大喊,帶頭沖向拓跋野。蒼狼族王子舉起長矛迎戰(zhàn),兩人的兵器相撞,迸出的火星濺在雪地上,瞬間被寒風熄滅。凌燚注意到拓跋野的甲胄上刻著狼頭圖騰,與沈硯冰的翡翠雙魚佩隱約呼應,心中一凜。
“你們炎國的皇帝,可是連自己的忠臣都不放過。”拓跋野的彎刀擦著凌燚的臉頰劃過,“老將軍的盔甲,還在沈硯冰的箱子里發(fā)臭呢!”
凌燚瞳孔驟縮,揮刀砍向對方馬腿。拓跋野勒馬避開,卻被凌燚抓住機會,短刀劃破他的衣袖,露出小臂上的狼頭刺青——與振武軍舊甲上被刮去的紋章一模一樣。
“原來你們早就勾結!”凌燚怒吼,“那些糧草、甲胄……”
“不然你以為,為什么你們的軍餉總是到不了?”拓跋野冷笑,“從老將軍戰(zhàn)死的那天起,你們的朝廷就在賣你們的骨頭換銀子!”
遠處傳來蘇墨的號角聲,凌燚知道糧草大營已經得手。他揮刀逼退拓跋野,策馬后退,目光落在對方胸前晃動的銀質狼首吊墜——那是蒼狼族王室的標志,與沈硯冰的玉佩同為皇室之物。
“撤!”他大聲下令,心中卻翻涌著驚濤駭浪。原來老將軍的死、振武軍的腐敗、乃至今日的斷糧,全是一場早已策劃好的陰謀——一場由炎國皇室與蒼狼族聯(lián)手炮制的屠殺。
回到營地時,白薇正在統(tǒng)計傷亡人數。她的醫(yī)帳里擠滿了傷員,卻沒人注意到她發(fā)間的銀簪已經換成了一支刻著云紋的玉簪——那是今早從沈硯冰的密匣里找到的。
“糧草夠吃五日。”蘇墨掀開帳簾,身上帶著濃重的煙火味,“但我在糧倉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他掏出一卷黃綾,上面蓋著鮮紅的御印,“是皇上給沈硯冰的密旨,要他‘借蒼狼族之手除舊部’。”
凌燚接過密旨,手指在“舊部”二字上停頓。他想起父親的盔甲,想起那些凍死在糧倉的弟兄,突然將黃綾摔在地上:“原來我們拼命守護的炎國,早就在他們手里爛透了!”
白薇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玉簪在火光中閃了閃:“老將軍的盔甲里藏著證據,只要能送到御前……”
“御前?”凌燚冷笑,“現(xiàn)在的御前,恐怕比蒼狼族的大營更危險。”他轉頭望向蘇墨,“蘇先生,你說老將軍當年訓練的新軍,真的只是為了打仗嗎?”
參軍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你是說……”
“振武軍需要的不是整頓,是重生。”凌燚摸出懷里的羊皮紙,上面“烽燼兵法”四個字被鮮血浸透,“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振武軍,而是——”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一名斥候滾鞍下馬,捧著金印和詔書沖進帳:“凌副將!朝廷急詔!皇上駕崩,新皇登基,著凌燚升任振武將軍,總領西北軍務,即刻進京面圣!”
凌燚愣住了。他望著手中的金印,上面的“振武將軍”四字還帶著溫熱,顯然是剛從熔爐中取出。白薇的玉簪突然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凌燚這才注意到,簪頭的云紋與金印上的蟠龍紋如出一轍。
“千夫長……不,將軍。”張二柱的聲音帶著哽咽,“咱們……咱們真的要進京嗎?”
凌燚握緊金印,感受著上面的龍紋烙進掌心。他想起白薇的銅鑰匙,想起蘇墨的算籌,想起拓跋野的冷笑,突然轉身望向東方——那里,京城的方向,正有一片烏云壓來,遮住了天狼星的光芒。
“備馬。”他低聲道,“告訴弟兄們,咱們進京。”
白薇彎腰撿起玉簪,指尖劃過冰涼的蟠龍紋:“我陪你去。”
蘇墨將算籌收進袖中,目光落在凌燚腰間的火焰紋章上:“京城的水比泗水更深,將軍要當心。”
凌燚點頭,摸了摸肋下的傷口。那里,白薇用熊膽配的止疼藥還在發(fā)燙,像一團不熄的火。他知道,這一去便是龍?zhí)痘⒀ǎ行┱嫦啵仨氂腥巳ソ议_——哪怕要用他的血,他的命,去換一個干凈的炎國。
“張二柱,”他大聲道,“傳我將令:明日日出,全軍開拔。目標——京城。”
回應他的,是帳外此起彼伏的甲胄撞擊聲。凌燚走出帳外,望著滿天星斗,突然想起黑石鎮(zhèn)的夜空。那里的星星總是很亮,像小妹的眼睛。而此刻,京城的方向,一顆流星正在墜落,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一夜,泗水河畔的新軍大營寂靜如死。凌燚坐在帥帳前,用短刀刻完了羊皮紙上的“兵法”二字。旁邊,白薇正在縫制新的軍旗,火焰紋章下,她偷偷繡了朵小小的棗花。
“等打完這仗,”她頭也不抬地說,“咱們的軍旗上,該添些花香了。”
凌燚笑了,伸手接過她遞來的針線。遠處,蘇墨正在給戰(zhàn)馬釘掌,算籌偶爾掉落,在冰面上滾出清脆的響聲。少年將軍低頭看著手中的軍旗,突然明白:真正的戰(zhàn)爭,從來不是為了征服,而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花香,能永遠飄下去。
“會有的。”他輕聲說,“等炎國干凈了,到處都會有花香。”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新軍已經整隊完畢。凌燚翻身上馬,金印在胸前閃閃發(fā)亮。他轉頭望向白薇,她的玉簪在晨光中透著溫潤的光,像極了黑石鎮(zhèn)春天的梨花。
“出發(fā)!”他大喊一聲,軍旗在風中展開,火焰紋章獵獵作響。三千新軍的腳步聲震碎薄冰,朝著京城方向邁進,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那是炎國的希望,是永不熄滅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