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又念念。
祝靈走到安平鎮的盡頭，仙門正好打開。
她已經引氣入體，如今是煉氣二階，對周遭敏感的很，一眼便瞧見了那狹長窄小的綠色光暈。
沒有猶豫。
她抬腳踏進去。
擁有修為，入門簡直輕而易舉。
祝靈進入隱蔽的光暈門，面前出現一狹窄小道，順著小道走進去，路愈來愈寬，綠光越來越盛。
像是有無數顆夜明珠堆砌在暗處，照亮她的前路。
女孩步伐堅定，一步一步坦然地走了小半里路，終于看到了一張長而寬的梨木桌。
桌上，擺著一方硯。
硯上墨跡未干，一支紫竹狼毫擱在邊上，硯下宣紙鋪開，上面字跡工整清晰，分明是今年世家免試弟子的花名冊。
祝靈視力好，粗略掃一眼，便看清楚了大致的名姓。
沈、顧、徐、曲、江、簡、宋、鐘離、萬俟。
其中沈顧徐各占了兩個名字，其他姓氏單獨列出一個。
看來世家也有門第之分。
祝靈心中暗自記下。
目光右移，瞧見幾行細密的字。
什么靈羲劍派忘虛劍君阮清欒內推弟子蕭思遠。
什么昇陽門凌虛真人宣弘景內推弟子謝明濯。
什么太初宗歸元仙尊內推弟子席玉舟。
什么千機閣素月圣尊云漫內推弟子東方懿。
不過如此。
祝靈的眼睛輕輕掠過。
察覺到不對勁，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回來。
什么？
素月圣尊云漫收了內推弟子，那人還是東方懿？
就剛剛在黑市遇到的那個跟蹤自己的冒失鬼？
他怎么配做她女神的弟子？！
祝靈垂眸，看著上面的名單，恨恨地收回了目光。
她在桌前等了一會，小道前方終于響起了輕快的腳步聲。
似有人拿著玉令而來，叮叮當當的脆響很是悅耳。
祝靈翹首以盼，遠遠瞧見個翩翩少年。
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簡約雅致的弟子服，腰間佩青玉長蕭和同色系玉令，眉目不說俊美，但算得上清秀溫潤，膚質很白，天生一雙笑眼，看誰都溫柔親切。
瞧見桌前出現的瘦小身影，他挑了下眉，明顯有些意外。
“你是誰？怎么在這？”
祝靈披著風衣，眨眨眼，換上一副迷茫緊張的神情。
“我叫祝靈。”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前些日子，我做了個夢，讓我今夜來此地，我跟著一團金點，走著走著就進來了……”
祝靈局促地揪著外袍，寬大的帽檐順著動作滑下，清秀的臉龐顯露出來。
她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
眼睛很有靈氣，是漂亮的琥珀色，看人時眼尾下垂，水汪汪的瞳仁倒映出光影和人影，非常靈動。
臉色蒼白又帶點蠟黃，眼下青黑，整個人透著淡淡的病氣。
頭發亂糟糟的，不是尋常女兒家精心護理的柔順烏黑，有些毛躁，又剪得很短，堪堪過下巴的發尾打著卷，蓬松柔軟，襯得臉愈發得小。
這絕對不是世家子弟。
徐蘇很清楚，名單上沒有這個名字。
那大約就是哪個得了祖師爺指引的幸運兒了。
徐蘇溫和笑了笑，坐到桌前，問她：“好的，祝靈，你來自何處？”
祝靈不語，從須彌戒中翻出一張磨損嚴重的牛皮紙，遞給他。
“祝靈，西南境綏州城西關鎮南湖村，生于望羲四百一十四年，祖母祝錦雙，父不明，母不明……”
竟然是個苦出身。
徐蘇想過她身世不好，沒想到會這么坎坷。
哎。
“你有須彌戒，是家中有人修道嗎？”
祝靈搖搖頭，又點點頭，怯怯開口：“我祖母會略懂一些煉器術、占卜和法訣，這枚須彌戒是祖母做給我的……”
她說到一半，語氣哽咽，低著頭，險些要哭出來。
“那你祖母呢？”
祝靈垂著的腦袋抬起了些許，眼圈通紅。
“我做了夢后，祖母本是要送我來的，但她，但她……”
問到不該問的了。
徐蘇看著她濡濕的長睫，心中后悔。
他滿懷歉意地抬眼，低聲道了句抱歉，遂拿起筆，簡單記錄了她的姓名來歷后，遞給她一張薄薄的紙。
“拿著這張紙，右轉后走一百步后，找那兩位師姐測靈根，通過的話，就能去登天梯了。”
只見小姑娘虔誠地接過紙，感慨一句“前輩的字好生漂亮”，又后退半步，沖徐蘇重重地鞠了一躬。
“多謝前輩！”
這給徐蘇鬧了個紅臉。
她竟然沒將他越界的詢問放在心上。
見小姑娘就要轉身，他叫住她名字。
“祝靈。”
小姑娘回頭。
徐蘇彎了彎眼眸：“加油。”
“登天梯并不可怕，貴在堅持，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可她還沒測靈根呢。
他就讓她別擔心登天梯了。
祝靈展顏輕笑：“借師兄吉言。”
語罷，她提著黑袍，捏著那寫了零零一的紙，小跑往前，消失在拐角。
等人走遠了，徐蘇才緩過神。
若沒看錯，那小姑娘已經煉氣二層。
六歲的煉氣二層，也算是天驕吧。
若是有緣，說不定能做同門。
徐蘇收回目光，剛擱下筆，就看見一少年提劍，領著個蘿卜頭進來。
“硯初。”
他打了聲招呼，垂眼看著垂頭喪氣的小男孩。
“這是阿懿？”
裴硯初垂首瞭了他一眼，后者鼓了鼓腮幫子，仰起臉，將內推信遞過來。
“徐師兄你好，我是東方懿。”
“這是云漫長老給我的引薦信，請您過目。”
徐蘇點點頭，接過信箋，大致看過，給他登記。
“怎么是去千機閣？”
“我以為你會讓他做你的師弟。”
裴硯初：“他太鬧，師尊喜靜。”
“玉衡圣尊今年沒有招收弟子的打算嗎？”
裴硯初惜字如金：“不知。”
徐蘇遺憾：“可惜了，方才瞧見了一個天資不錯的孩子，才六歲，已經煉氣二階了。”
“在哪？”
裴硯初沒說話。
東方懿倒是坐不住了。
“眼下應該去測靈根了，不久后，就要登天梯了吧。”
徐蘇開口，話音方落，東方懿便如離弦之箭般，猛地沖了出去。
“誒，阿懿還沒拿玉令呢。”
“給我吧。”
裴硯初接過。
徐蘇笑了：“上次見阿懿，還是十年前，那個時候他還小，不似現在這般鬧騰。”
裴硯初冷哼：“千機閣的弟子有苦頭吃了。”
“走了。”
徐蘇：“嗯，下次出任務一起。”
……
東方懿三息間便追上了祝靈。
趕過去時，剛好聽到測靈盤發出的異響——
“祝靈，火系，極品天靈根。”
沒有一絲感情的冷漠聲音落下。
東方懿聽見火苗竄起的聲音，趕過去，正好瞧見大放光彩的測靈盤上空，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奔騰飛舞，仰天長嘯一聲，猛地扎進測靈盤。
測靈盤前，負責記錄的少女微微掩面，瞳仁里升起濃濃的驚艷和詫異——
“小師妹天賦這么好，有想去的宗門嗎？”
她很快回過神，眉眼彎彎地低頭看向那瘦貓似的小孩。
“沒有的話，可以考慮下我們太初宗，我們宗門的長老很厲害喔，各系各派的都有，像你這樣年紀小又資質好的，進去就能成為親傳弟子，還能享受很多資源～”
大家都沒想到第一日就能碰到這么出色的。
天級單靈根，無人引導的情況下煉氣二階。
這種資質，放在十一二歲的孩童身上都能夸一句天資卓越。
更別說她剛滿六歲。
曲昕月著實心動。
“謝謝師姐，我會考慮的！”
小姑娘重重鞠躬。
曲昕月“哎呀”一聲：“不用這么客氣。”
“年年，快把玉令給她，讓她去登天梯。”
曲昕月知道，今夜除了她，鮮少有人去登天梯。
那些世家弟子多是測完靈根，便能直接成內門子弟了。
有引薦信的更不用說，他們連靈根都不用測，就已經內定好了。
司年點頭，拿了塊透明玉令，道：“往前走到盡頭，便是天梯，將玉令放上去，選擇你最心儀的三個宗門后就可以登天梯了。”
“祝你順利。”
祝靈認真聽完，唇角勾起，沖兩位師姐燦然一笑，道謝完便跑走。
東方懿生怕落后，追上去，剛走兩步就被喊住。
“東方懿，你不是內推弟子嗎？”
司年認得他。
東方家的小孩，幾代單傳，這一代就他一個，出生時彩云漫天，剛落地就測出罕見的雷系天靈根，還沒到年齡就被四境宗門搶著要。
東方家誰也沒答應，到了年齡，才松了口，說送到千機閣，受云漫圣尊教導。
司家就在東方家對面，消息一出，她便知道了。
“我，我去湊個熱鬧。”
“你的玉令——”
司年還沒來得及擋住，東方懿已經跑走。
她嘆了聲氣，剛起身，一只修長冷白的手伸過來，遞來一塊紫玉令。
“把權限打開吧。”
“讓他吃點苦。”
司年扶額：“裴硯初，你還真是見不得你表弟好過。”
“登天梯可不是簡單的事。”
裴硯初：“無礙。”
司年無奈，接過玉令，放在測靈盤旁邊的玉臺上一刷，藍光浮現。
東方懿的名字緩緩浮出，她伸手，點亮名字后方的第一顆六芒星。
權限打開。
司年退出，剛好看到頁面一閃，祝靈的選宗異象緩緩浮出——
“第一志愿，千機閣，第二志愿，天……”
“誒，天樞閣的選項何時出來的？”
司年抬頭，驚訝地對上裴硯初的視線。
“裴硯初，你師尊招弟子啊？”
“選項是剛剛更新的，那姑娘選了三個，千機閣，天樞閣，太初宗……”
曲昕月聞言，瞬間泄氣。
“完了，我們太初宗無望了。”
……
青云山，云頂之上。
一小艇浮于半空。
云漫看著棋局上被圍得水泄不通的白子，長長嘆了聲氣。
“我都說了不與你爭。”
對面，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捏著黑子，落了最后一步。
“可她第一個選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