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漫氣笑了。
“要不是你喜歡,我還真的可能會收。”
“那孩子是個煉器的好苗子。”
她丟下白子,斂眸望向天梯入口。
誒?
人不見了。
目光上移,她看見一個小小的黑點正在半山腰緩慢移動……
這才多久,就爬了一半了嗎?
看來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厲害。
不過,她后面的那是誰?
云漫瞇起眼,瞧清了黑點三十層開外的另外一個黑點,默默移開了視線。
“不過……阿懿為什么也去湊熱鬧了?”
對面,有人握著茶杯,淡淡飲茶。
“有上進心不是好事嗎?”
“阿懿如此,姑姑該高興才對。”
云漫嘁了一聲:“還是怕我搶啊?”
起風了。
那人放下杯盞,身邊繚繞的霧氣被風吹散,露出一張清絕昳麗的容顏。
三千銀絲盡數垂下,他微微頷首,長睫微垂,昔日冷淡的冰藍色眼眸里掠過一絲溫和的笑意。
“嗯。”
云漫扯了扯嘴角。
“剛剛測靈根的動靜那么大,看到她資質的,肯定不止咱們。”
“你這些年不愛出來,外面鮮少有你的消息,若是那些愛出風頭的長老搶在前面呢?”
“你應該知道,就算她填了想要去的宗門,其他各派的長老張張嘴,還是能把她要過去......”
“仙門開啟前,那個阮清欒還說要收個火系弟子做親傳......”
男子彎眸:“她不會的。”
“我會讓硯初帶她回來。”
云漫:“?”
笑死。
合著他早就盯上了是吧。
也罷。
她這個侄兒冷心冷清,幾百年過去,收的親傳弟子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讓讓他唄,還能怎么滴。
-
爬天梯,對祝靈而言不是一件難事。
這天梯她爬過兩次。
第一世她六歲,心無旁騖,一路暢通無阻。
第二世她九歲,爬的時候心緒紛雜,寸步難行,爬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登上了第九十九層階梯,卻被一時沒控制住的雜念卷入了幻陣。
她變成了前世的自己。
初登仙門獲得仙長青睞,她高興得不知所以,帶著玉令跑下山和阿娘道喜,卻被她提著刀瘋癲地捅了四刀。
四刀,刀刀正中要害。
鮮血從切面整齊的傷口噴涌而出,痛意蔓延,祝靈一邊哭,一邊惶恐地后退。
地上的血痕越拖越長。
脊背抵在石墻的一瞬,一股寒意從尾骨蔓延,她雙腿發軟,滑跪在地,渾身顫栗地低下頭,一遍又一遍地磕下去。
“娘,我錯了。”
“娘,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把機會讓給姐姐.....”
額頭磨得血肉模糊,在地上留下深褐色的印記。
可第五刀刺進了身體。
后頸的衣服被人拎起,伴隨著“噗嗤”一聲,尖刀入膛。
鉆心的疼痛襲來,下巴被人捏住強硬抬起。
祝靈看見趙素蘭近在咫尺的猙獰面孔。
她睫毛上都沾著血珠,秀美的五官擰成一團,赤紅的雙眼里盈滿駭人的殺意。
祝靈忘了哭。
最后一刀,是直奔著她的脊骨去的。
痛意麻痹神經,意識越來越模糊。
靈魂脫離,她飄蕩在空中,看見女人剖開她的身體,取出一團被鮮血包裹著的東西。
似氣,似霧,一團火紅,卻又觸手可及。
那是靈根。
客棧的門打開,綁著辮子的少女歡快的跳出來。
女人丟了刀,近乎討好地把靈根獻給了她。
少女歡欣鼓舞。
祝靈卻滿腔怒火。
有一瞬間,祝靈感覺自己被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包裹。
刺眼的畫面變成叢生的荊棘,從腳底躥出,纏上她的四肢,將她緊緊束縛住。
尖刺扎進血肉,瀕臨死亡的恐慌感鋪天蓋地襲來,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不對。
她明明已經重來了。
她已經擺脫厄運了。
她是嶄新強大的祝靈,不是那個被母親追殺只會縮在角落哭著求饒的女孩。
意識清醒的瞬間,她掙脫了幻陣。
-
所以幻陣不難破解。
難破解的是那顆忘卻自我的心。
踏上第七十層天梯,濃重的威壓如排山倒海,朝著脊背重重壓下。
好沉。
胸腔被擠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祝靈咬牙,脊背隱隱有彎下的趨勢。
不行。
絕對不能認輸。
山間霧氣沾濕衣角,祝靈一邊深呼吸,一邊調動法訣,在體內運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周天。
脈絡中淌過如水的熱意,靈氣從四周吸收進入身體,經過丹田,化做靈力,為她所用。
體內像是突然燃起了一把火。
背上的威壓隨著火焰的燃燒減輕幾分。
祝靈心中一喜,趁著威壓減輕的空隙,高興地一連跨了十階。
第八十重了。
威壓再次席卷而來。
似乎比剛剛重了三十倍。
祝靈還沒站穩,被威壓逼得趔趄一下,摔了個狗啃泥。
好痛好痛。
祝靈齜牙咧嘴,胳膊撐住地面,支起身子爬起來半尺,又被威壓狠狠地按下去。
胸口撞到石階,蕩開一片悶痛。
祝靈吸了吸鼻子,被冷風吹得有點懷疑人生。
怎么忽然這么難了?
體內剛燃起的小火苗被澆滅幾分。
祝靈借機翻了個身,橫躺在石階上,有些氣餒地抬頭看天。
不久前才下過雨,天空還是灰沉沉的,云似吸飽了墨汁的棉花團,匍匐在天邊,偶有烏云散開,卻瞧不到半點星光。
和她前兩世的人生一樣。
就要認輸了嗎?
祝靈咂吧了下嘴,下意識摸向懷里的麥餅。
麥餅不多了,要是現在打道回府,走到半路絕對會餓死。
停在這里的話,她就沒有選擇權,只能任人挑選,這輩子都和她最崇拜的煉器師無緣了。
兩個選項都不是她喜歡的。
看來天意想讓她往前走。
對,就是這樣。
她只是累了,不是不行了。
吃個餅子就好了。
祝靈說干就干,拿出一張干干硬硬的圓餅,慢吞吞地啃了起來。
餅子是白面做的,摻了些許麥麩和高粱,嚼起來香味很濃。
夾雜在白面里的麥麩讓她想起來祖母的手。
小時候沒錢了,她除了給人作法,還用那雙有些粗糙的手納鞋底補貼家用。
一小老太太,就坐在油燈下,一點點的穿針引線,動作笨拙又小心翼翼,看得人鼻尖發酸。
怎么會有那么好的祖母呢?
祝靈在現實里從未體會過這么濃烈的關愛。
她奶奶不喜歡她,外婆也不怎么關心她。
父母有錢,但其實早就離婚了,表面看著恩愛得不行,其實背地里吵得天翻地覆。
他們短暫維持了兩三年的表面功夫,終于忍不住告訴了她真相。
一吐為快后,他們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生了新的孩子。
他們快忘記她了,但沒忘記給她很多很多錢。
祝靈以為落水遇險后,不會有人來看她的。
結果沒想到,她父母竟然花大價錢也要留住她的生命,哪怕她已經成了活死人。
有什么意思呢?
他們還是會在病房外推諉責任,互相詰問,互相責罵,抱頭痛哭一頓后,冷漠地擦掉眼淚,奔往新的家庭。
她不想回去。
就算一直在這些世界里不斷重復著早死的結局,也沒關系。
只是她沒想到靈魂會停在這。
是因為祖母的愛嗎?
還是不甘心呢?
祝靈機械地啃完一張餅,再抬眼,周圍已經變了天地。
她躺的不是石階,而是柔軟的公主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