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自動門在黎明前的暴雨中叮咚作響。陳硯咬著冷掉的飯團,看見穿黑雨衣的快遞員頂著狂風擠進來,雨衣兜帽下露出的后頸,紋著和阿絹機械臂相同的《八十七神仙卷》飄帶。
“陳硯?”快遞員摘下墨鏡,鏡片上倒映著《星月夜》的流動光影,“吳道子,快遞員編號007,你的青銅筆洗到了。”
老胡從冷庫探出半個身子,狼毫筆在掌心攥得發白:“這小子的快遞車……是二十年前故宮失竊的那輛?”他盯著快遞車的輪轂,上面刻著《五牛圖》的避邪陣,和父親筆記里的描述一模一樣。
陳硯沒說話。他盯著快遞員遞來的青銅筆洗,洗口刻著半圈《職貢圖》的波斯使節,和冷庫冰棺上的修復符號完全吻合。筆洗底部沉著黑色碎屑,像是松煙墨混著骨粉——父親修復古畫時特有的填縫材料。
“簽收吧。”吳道子的手指敲了敲筆洗,“發件人沒留名字,但包裹里的東西,應該和你爹有關。”
筆洗在接觸陳硯掌心的瞬間突然發燙。青灰色墨晶順著他的指紋爬滿筆洗表面,《星月夜》的數據投影從洗口溢出,便利店的貨架瞬間扭曲成梵高的筆觸,天花板的燈光變成旋轉的星空,每顆星都是協會實驗室的監控畫面。
“哥!”陳小桃的聲音從數據洪流中傳來。陳硯看見她被綁在實驗室的手術臺上,脊椎的《蘭亭序》代碼正在被抽取,而旁邊的培養艙里,梵高改造人正在用骨刀雕刻《向日葵》的數據矩陣,每刀下去,陳小桃的發梢就白一分。
“陳玄青,神筆代碼的共振率已經39%。”梵高改造人的后腦數據環投射出《星月夜》的星軌,“把剩下的修復密語交出來,我讓你女兒少受點罪。”
陳硯的指甲掐進筆洗邊緣。虛擬影像中的父親全身纏滿松煙墨繃帶,右手指甲嵌著《清明上河圖》碎片,正用斷筆在培養艙壁上畫著什么:“星月夜顏料需要七十二種礦物色,你們偷的石青缺了敦煌的頭青,怎么可能解析神筆?”
老胡突然拽住陳硯的手腕:“敦煌頭青!你爹當年修復《千里江山圖》,專門去莫高窟取過礦粉——”他指向筆洗內側,那里用極小的字體刻著“雪夜訪戴,墨魂歸位”,“這是王徽之雪夜訪戴逵的典故,說的是修畫人要順著墨魂的氣脈找真意!”
吳道子突然踢翻快遞車。陳硯這才發現車體內部刻滿《八十七神仙卷》的加速符,輪胎紋路是《五牛圖》的牛毛皴:“三年前我出車禍死在送貨路上,是你爹用《八十七神仙卷》的殘頁把我拼成數據體。現在快遞車的GPS顯示我三年前就該報廢,但你們看——”他調出車載屏幕,經緯度坐標正在自動修正,“坐標自己在變,說明有人在南極用神筆代碼給我續了命。”
便利店的地板突然裂開墨色縫隙。陳硯被數據洪流拽向筆洗的投影,墜落瞬間看見吳道子的快遞員制服下,露出和父親相同的露指戰術手套,指尖刻著《職貢圖》的修復密語。“抓住筆洗!”老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爹在筆洗里藏了《星月夜》的修復密鑰——”
數據洪流中的協會實驗室格外冰冷。陳硯看見梵高改造人的骨刀正對準陳小桃的脊椎,刀身上刻著《地獄變相圖》的殘碼。父親的虛擬影像突然轉身,斷筆劃出《快雪時晴帖》的“晴”字,松煙墨形成的雪墻擋住骨刀:“硯兒,用敦煌頭青破了他們的顏料矩陣!”
“頭青在哪?”陳硯在數據洪流中摸索,筆洗突然浮現出敦煌壁畫的礦脈圖,標注著“頭青礦洞,東經94.8°,北緯40.1°”。他想起老胡的話:“頭青是石青里最純的色,修畫人叫它‘千年不褪的墨魂’。”
老胡的狼毫筆突然穿透數據墻,帶來半瓶青灰色粉末:“接著!這是你爹當年在莫高窟篩了三個月的頭青,混著王羲之的活墨汁——”
陳硯將頭青撒向《星月夜》的數據矩陣。梵高改造人的后腦數據環突然爆發出強光,星軌里的每顆星都變成青灰色墨點,《向日葵》的花瓣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的協會代碼。“不可能!”改造人的骨刀落地,“頭青明明已經絕礦——”
“絕礦的是你們的貪心。”陳硯的判官筆吸收頭青,畫出殘缺的《千里江山圖》,青綠礦粉在數據洪流中生長出真實的山巒,“我爹說,最好的頭青永遠在修畫人的骨血里,就像真正的神筆代碼,藏在每個敢修補殘缺的人心里。”
陳小桃的脊椎突然發出強光。陳硯看見她后頸的墨竹紋正在吸收頭青,《蘭亭序》的微雕代碼與頭青共振,形成一道墨色屏障。父親的虛擬影像在屏障中微笑,斷筆劃出最后一道修復紋:“硯兒,記住修畫人的規矩——補畫要留氣口,就像做人要留余地。”
吳道子的快遞車突然撞破數據墻。陳硯看見車體的《五牛圖》避邪陣正在凈化協會代碼,輪胎卷起的不是泥沙,是敦煌的頭青粉末。“上車!”吳道子的機械臂甩出《八十七神仙卷》的飄帶,“南極的神筆代碼在召喚你們,快遞單上的收件人——”
“——是陳玄青。”陳硯握緊筆洗,發現底部的黑色碎屑拼成了父親的修復紋章,“老胡說‘雪夜訪戴’是指順著墨魂找真意,現在我才明白,真意不在筆洗里,在——”
“在修畫人敢逆流而上的筆尖上。”老胡的聲音從筆洗傳來,“你爹當年用頭青補《千里江山圖》,故意在山頂留了塊空白,說那是給后世修畫人留的氣口。現在該你們在神筆代碼里,補一塊——”
“——活人該有的溫度。”陳硯接上話,筆尖在數據洪流中劃出便利店的輪廓,關東煮的熱氣驅散了《星月夜》的冷色調,“吳道子,去南極的密道,藏在快遞車的哪個零件里?”
快遞員扯下手套,露出掌心的《職貢圖》刺青:“輪胎的防滑紋,是鄭和寶船的羅盤路線。記住,神筆代碼的最后一塊碎片,藏在南極冰層下的——”
數據洪流突然劇烈震動。陳硯看見梵高改造人的數據體正在崩塌,而陳小桃的脊椎代碼已經和頭青完全融合,在數據層畫出一道永不褪色的青綠山脈。父親的虛擬影像漸漸消散,斷筆在空中留下最后一句:“硯兒,修畫如修心,破鏡重圓時,墨魂自歸位。”
便利店的暴雨停了。陳硯從數據洪流中跌落,發現自己正抱著筆洗躺在老胡懷里,吳道子的快遞車已經消失,地面殘留著《五牛圖》的牛蹄印,和頭青特有的青灰色粉末。
“老胡,”他摸著筆洗內側的密語,“‘墨魂歸位’的下一句,是不是‘神筆重生’?”
老胡搖搖頭,用狼毫筆蘸著頭青在筆洗上補了道裂紋:“下一句是‘活人動筆’。你爹說,神筆從來不需要重生,需要重生的是——”
“——是我們這些敢在數據洪流里,用骨血當墨的修畫人。”陳硯站起身,看著窗外初升的太陽,頭青粉末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就像父親修復的古畫,歷經千年,依然帶著人間的溫度。
遠處,南極方向的極光再次亮起,這次的綠色光帶里,隱約可見陳小桃的朱砂發梢,和敦煌壁畫里的飛天飄帶,在數據與現實的交界處,共同畫出一道——連接古今的,活墨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