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這日,將軍府的馬車早早便候在了府門外。
蕭灼站在銅鏡前,任由侍女春竹為她束發。鏡中的少年郎劍眉星目,一襲月白色錦袍襯得身姿挺拔,任誰看了都會贊一聲“好個俊俏的小公子”。
“世子,這樣可好?”春竹將最后一縷發絲攏進玉冠,輕聲問道。
蕭灼對著鏡子左右轉了轉臉,確認沒有一絲破綻,才點了點頭:“很好。”聲音刻意壓得低沉了些。
七年來,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偽裝。自出生起,母親便對外宣稱得了世子。只有最親近的幾個人知道真相——將軍府的“世子”蕭灼,實則是女兒身。
“阿灼,該出發了。”長公主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將軍府正門前,長公主已經等候在馬車旁。她今日穿著一襲絳紫色宮裝,發髻高挽,只簪了一支金鳳步搖,端莊中透著威嚴。
見蕭灼走來,她眼中閃過一絲溫柔,伸手替女兒整了整衣領。
“記住娘昨日教你的話了嗎?”
蕭灼點頭:“見了陛下要行大禮,不可直視龍顏,說話前要先思考三息。”
長公主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
“上車吧。”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蕭灼透過紗簾望著街景,心跳隨著距離皇宮越來越近而逐漸加快。
她既期待又忐忑——期待的是或許能見到沈知意,忐忑的是不知今日會面臨怎樣的考驗。
皇城正陽門前,守衛驗看了長公主的令牌,恭敬地放行。
蕭灼偷偷掀開簾子一角,只見朱紅色的宮墻高聳入云,金黃色的琉璃瓦在朝陽下熠熠生輝,比她想象中還要壯觀。
“別探頭探腦。”長公主輕聲提醒,“記住你的身份。”
蕭灼立刻坐直身體,學著父親平日里的樣子,將雙手放在膝上,下巴微微抬起。這個動作她練習了很久,既要顯得矜貴,又不能太過傲慢。
馬車在第二道宮門前停下,改由太監引路的步輦代步。
蕭灼跟在母親身后,目不斜視地走過長長的宮道。兩側站立的侍衛如同雕塑,只有當他們經過時才會單膝跪地行禮。
春宴設在御花園的澄瑞亭。遠遠望去,亭臺樓閣間衣香鬢影,絲竹之聲隱約可聞。
“昭陽長公主到——蕭世子到——”
蕭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沈相身旁的沈知意——今日她穿著一身淡粉色襦裙,發間只簪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在一眾盛裝打扮的貴女中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沈知意似乎感應到了什么,轉頭望來,正好與蕭灼四目相對。
她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揚,隨即又迅速低下頭去,裝作整理衣袖的樣子。
蕭灼心頭一跳,急忙移開視線,卻見母親正微微皺眉看著自己。她立刻收斂心神,規規矩矩地跟在長公主身后向帝后行禮。
“臣妾攜犬子蕭灼,拜見陛下、皇后娘娘。”長公主盈盈下拜。
蕭灼也跟著行禮:“臣蕭灼拜見陛下、皇后娘娘。”
“快起來快起來!”嘉明帝爽朗的笑聲傳來,“昭陽,這就是你那寶貝兒子?都長這么大了!”
蕭灼起身,垂首而立,卻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悄悄抬眼,正好對上嘉明帝含笑的眼睛。
嘉明帝面容與長公主有幾分相似,但眉宇間多了幾分威嚴。此刻他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蕭灼:“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
蕭灼依言抬頭,卻不敢直視天顏,目光微微下垂。
“好個俊秀的孩子!”嘉明帝贊嘆道,轉頭對長公主說,“昭陽,你這兒子可把你和蕭烈的優點都繼承了啊。”
長公主微笑行禮:“陛下過獎了。”
“幾歲了?”嘉明帝問蕭灼。
“回陛下,臣今年七歲。”蕭灼聲音清亮,刻意壓低的語調聽起來就像個正在變聲的小少年。
“七歲……”嘉明帝若有所思,“正好與太子同齡。”他招手喚來一旁的內侍,“去把太子帶來,讓他見見表弟。”
不多時,太子周承稷被帶了來。他比蕭灼略高些,面容白皙,舉止間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承稷,這是你表弟蕭灼,鎮北大將軍府的世子。”嘉明帝介紹道,“你們年紀相仿,日后可要多親近。”
太子規規矩矩地向蕭灼拱手:“蕭世子。”
蕭灼連忙還禮:“太子殿下。”
兩個孩子互相打量著,氣氛一時有些拘謹。嘉明帝見狀大笑:“小孩子哪來這么多禮數!阿灼,你平日都讀些什么書?”
“回陛下,臣剛讀完《論語》,正在學《孟子》。”蕭灼答道。
“哦?”皇帝眼前一亮,“可會背誦‘仁者愛人’一章?”
蕭灼不假思索,流暢地背誦起來:“孟子曰:‘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聲音雖稚嫩,卻字正腔圓,沒有一絲錯漏。
皇帝越聽越是驚喜,待她背完,忍不住拍案稱贊:“好!蕭烈教子有方啊!”他轉向長公主,“昭陽,朕有意讓阿灼入宮做太子伴讀,你以為如何?”
長公主神色微變,正要開口,蕭灼卻突然跪下:“陛下厚愛,臣惶恐。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和顏悅色地問。
蕭灼心跳如鼓,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必須想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絕,又不能顯得不識抬舉。
“只是父親常說,臣性情頑劣,恐會帶壞太子殿下。”她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而且...臣舍不得母親……”
這半真半假的回答讓皇帝哈哈大笑:“蕭烈這個嚴父!朕看他就是舍不得兒子。”他摸了摸蕭灼的頭,“不過你孝順母親,也是好事。”
長公主適時上前:“陛下,阿灼年紀尚小,確實還需要臣妾多加管教。不如等他再大些……”
嘉明帝擺擺手:“罷了罷了,朕不勉強。不過……”他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阿灼天資聰穎,若不入宮伴讀,那就去國子監吧。朕親自下旨,讓他破例提前入學。”
國子監!蕭灼心頭一震。那里全是世家子弟,環境比宮廷單純些,但同樣需要日日與人相處。她偷眼看向母親,母親微微點頭。
“臣...謝陛下恩典。”蕭灼叩首謝恩。
嘉明帝滿意地笑了:“起來吧。以后沒外人在時,你就叫朕‘皇帝舅舅’,如何?”
蕭灼驚訝地抬頭,看到嘉明帝眼中真切的疼愛,心中一暖:“是,皇帝舅舅。”
這一聲稱呼引得周圍眾人紛紛側目。嘉明帝對將軍府世子的偏愛,顯然超出了尋常君臣之禮。
宴會正式開始后,蕭灼被安排在太子下首的位置。她謹記父母教誨,舉止得體,既不顯得過分拘謹,又不失將軍府世子的氣度。
席間,她時不時偷瞄對面的沈知意。沈家小姐坐姿端正,用餐時小口小口地吃著,偶爾與身旁的貴女低聲交談,一派大家閨秀的風范。
有幾次,蕭灼覺得沈知意似乎也在看自己,但當她定睛望去時,對方又總是恰好移開了視線。
“阿灼喜歡吃什么?朕讓人給你夾。”嘉明帝突然問道。
蕭灼連忙收回目光:"回皇帝舅舅,阿灼都喜歡。"
嘉明帝大笑:“這孩子,倒是會說話。”他指著面前的一盤櫻桃肉,“這個不錯,賞給你。”
內侍立刻將那盤櫻桃肉端到蕭灼面前。蕭灼謝恩后,小心地夾了一塊放入口中。酸甜適中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她忍不住瞇了瞇眼睛。
“好吃嗎?”太子小聲問道。
蕭灼點點頭,見太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盤子,便主動將盤子往中間推了推:“殿下也嘗嘗?”
太子猶豫了一下,夾了一塊,嘗過后眼睛一亮:“果然美味。”
兩個孩子就這樣你一塊我一塊地分食起來,氣氛漸漸融洽。嘉明帝看在眼里,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