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春寒料峭。
暮色四合時分,正陽大街兩側的燈籠次第亮起,將整條街映照得如同白晝。在這片繁華之中,一座三層朱漆樓閣格外醒目——春風樓。
樓前車馬不絕,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們絡繹不絕地踏入那扇雕花大門。門口站著兩個膀大腰圓的龜公,臉上堆著笑,眼睛卻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位來客,確保沒有閑雜人等混入。
“聽說了嗎?今晚紅娘子要撫琴。”一個穿著湖藍色綢衫的年輕公子壓低聲音對同伴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當真?”同伴猛地合上折扇,“那可得趕緊進去占個好位置,去晚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兩人急匆匆地往樓里走,卻被門口兩個膀大腰圓的龜公攔住:“兩位公子,今晚紅娘子獻藝,雅座需十兩銀子一位。”
藍衫公子二話不說掏出銀票,同伴卻面露難色:“這么貴?”
“你懂什么!”藍衫公子拽著他往里走,“紅娘子一月才撫琴三次,京城多少達官貴人擠破頭都聽不到,十兩銀子算便宜了!”
春風樓內,紅燭高照,香氣繚繞。大堂中央搭著一方高臺,臺上垂著輕紗帷幕,隱約可見一架焦尾古琴置于案上。
臺下早已座無虛席,就連二樓的回廊上也擠滿了人,個個翹首以盼。
“聽說上月戶部侍郎為了聽紅娘子一曲,一擲千金包了整個春風樓三日,結果紅娘子稱病不出,把侍郎氣得夠嗆。”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人低聲八卦。
“還有那戶部尚書之子,花萬金買下一斛南海明珠,只為博紅娘子一笑,結果佳人連簾子都沒掀,直接讓丫鬟把珠子退了回去。”
說話間,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停在春風樓前。車簾掀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正是戶部尚書之子李元昊。他目光如電,掃過門前眾人,那些剛才還在議論紛紛的公子哥們立刻噤若寒蟬。
“李公子到——”龜公扯著嗓子喊道,聲音穿透了整個前廳。
春風樓內,絲竹聲戛然而止。老鴇柳三娘扭著水蛇腰迎上前來,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哎喲,我的李公子,您可算來了!紅娘子正在梳妝,特意囑咐我,說李公子來了立刻通知她。”
李元昊冷哼一聲,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拋給柳三娘:“少廢話,今晚紅娘子必須摘下面紗見我。”
柳三娘接住金子,臉上笑容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李公子說笑了,紅娘子有規矩,賣藝不賣身,面紗更是從不摘下。這三年來,您見哪位客人破過這個例?”
“規矩?”李元昊冷笑,“在京城,我李元昊就是規矩!”說罷,他大步流星地向樓上走去,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隨從。
二樓雅間“聽雨軒”內,一位身著大紅羅裙的女子正對鏡梳妝。
“紅姑娘,李公子來了。”門外傳來小丫鬟急促的聲音。
紅娘子——這是春風樓頭牌的花名,也是三年來京城最神秘的女子。
沒人知道她從哪里來,也沒人見過面紗下的真容。有人說她曾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被迫淪落風塵;也有人說她是江湖俠女,為躲避仇家隱姓埋名;更有甚者傳言她是狐仙所化,專來人間游戲。
“知道了。”紅娘子的聲音如清泉擊石,清脆中帶著一絲慵懶。她緩緩起身,白紗遮面,只露出一雙勾魂攝魄的眸子。
當她推開聽雨軒的門時,整個春風樓仿佛都為之一靜。
即使看不見全貌,那婀娜的身姿、優雅的舉止也足以讓人神魂顛倒。她緩步下樓,裙裾輕擺,宛如一朵盛開的紅蓮。
“紅娘子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廳里頓時騷動起來。
那些平日里自詡風流的公子哥們紛紛伸長脖子,想要一睹芳容——盡管他們知道,能看到的永遠只是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和那方神秘的白紗。
紅娘子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中央的琴臺。那里擺放著一架古琴,琴身烏黑發亮,顯然價值不菲。
她輕撫琴弦,指尖與絲弦相觸的瞬間,整個大廳鴉雀無聲。
“今日為諸位獻上新曲《春江花月夜》。”紅娘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琴音響起,如清泉流淌,如春風拂面。紅娘子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躍,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有生命般鉆入聽眾的心扉。
那些原本心懷不軌的看客們,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這美妙的旋律中。
李元昊站在二樓欄桿處,眼神陰鷙地盯著下方的紅娘子。他來過春風樓無數次,花費金銀無數,卻始終無法一睹紅娘子真容。這讓他既惱怒又更加渴望——在京城,還沒有他李元昊得不到的女人。
琴曲過半,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美好的氛圍。
“紅娘子,本公子出一千兩黃金,買你摘下面紗!”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紫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搖著折扇走進大廳。他面容俊朗,眉宇間卻帶著幾分輕佻與傲慢。
“是沈公子!”有人驚呼。
沈硯修——當朝沈相之子,京城有名的紈绔子弟。他身后跟著幾個家丁,氣勢洶洶地走向琴臺。
琴聲戛然而止。紅娘子抬起頭,那雙秋水般的眸子直視沈硯修,既不驚慌也不憤怒,平靜得讓人心驚。
“沈公子,”紅娘子緩緩起身,行了一禮,“春風樓有春風樓的規矩,紅娘子賣藝不賣身,面紗更是不能摘。還請公子見諒。”
沈硯修冷笑一聲:“規矩?在這京城,我沈家的話就是規矩!”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揭紅娘子的面紗。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擋在了紅娘子面前——是柳三娘。
“沈公子息怒,”柳三娘臉上堆笑,眼中卻閃爍著精明的光芒,“紅娘子性子倔,強求不得。不如這樣,今晚我讓樓里其他姑娘陪您,保證讓您盡興。”
沈硯修瞇起眼睛:“柳三娘,你膽子不小啊,敢攔我?”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就在此時,二樓傳來一聲冷笑:“沈硯修,你也就這點出息了,欺負一個弱女子。”
眾人抬頭,只見李元昊倚在欄桿上,面帶譏諷地看著下方。
“李元昊?”沈硯修臉色一變,“你算什么東西,也配管我的事?”
兩位權貴子弟的對峙讓整個春風樓的氣氛更加緊張。
紅娘子卻仿佛置身事外,她輕輕抱起古琴,向柳三娘使了個眼色,悄然退出了大廳。
聽雨軒。
“回來了?”一個低沉陰冷的聲音從內室傳來。
紅娘子腳步一頓,指尖不自覺地掐入掌心。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雕花木門。
室內只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光影搖曳中,一個戴著銀質面具的男子坐在太師椅上。面具上雕刻著猙獰的鬼面,在燈光下顯得尤為可怖。
他身著墨色錦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主人。”紅娘子垂首行禮,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脫掉衣服。”面具人冷聲吩咐。
紅娘子身體一僵,眼中閃過一絲屈辱,但很快又歸于平靜。她緩緩抬手,解開腰間系帶。輕紗外袍滑落在地,接著是內衫、褻衣...直到一絲不掛地站在昏暗的燈光下。
面具男子起身,繞著她走了一圈,冰冷的手指劃過她的肩膀、后背、腰肢...像是在檢查一件器物。
“轉過去。”他命令道。
紅娘子機械地轉身,指甲已經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她盯著墻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扭曲變形,如同她此刻的內心。
“很好,沒有傷痕。”男子滿意地點點頭,“穿上吧。”
紅娘子迅速拾起衣物穿戴整齊,仿佛剛才的羞辱從未發生過。但她的眼神比方才更加冰冷,如同深潭中封凍的寒冰。
男子收回手,銀質面具在燈下泛著冷光。他轉身走向窗邊,縱身一躍,很快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