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晏旻在短暫的蘇醒后又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但這一次的沉睡與之前不同,不再是枯寂的死海,更像是種子在吸足了春雨后于厚土下積蓄破殼的力量。
竹舍內(nèi)流動的靈氣越發(fā)活躍地纏繞于他的身軀。
竹籬小院外,老柳垂絲在無風(fēng)中微微拂動。
一道墨色的身影悄然立于柳枝疏影之下,不知已立了多久。
墨無痕。
她并未進入竹舍。
寬大的墨袍垂順如夜色流瀉,遮住身形。
玉筆被她隨意地虛握于指間,目光卻如同穿透了竹壁的阻隔,徑直落在矮榻上再度陷入沉睡的夙晏旻身上。
她的眼神是冷的,是倦怠的,沒有溫度,像在端詳一塊冰冷的璞玉或是…一道殘留奇異氣息的古籍卷軸。
方才那短暫一瞥、稚瞳初啟的瞬間,墨無痕并不在竹舍之內(nèi),但整個神仙渡微妙流轉(zhuǎn)的靈機,尤其是與竹舍相連的“根”,卻在那一刻傳遞給她一種無法言喻的信息。
那不是尋常嬰兒蘇醒時散發(fā)的生氣勃發(fā)。
更像是一扇塵封于冰川之下的沉重巨門,被未知的力量撬動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門縫。
門縫后滲透出的氣息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與這片遺世凈土格格不入的……蒼莽悲愴!
這氣息絕非源于夙晏旻本身的“骨”,骨是剛硬不屈的基座。
這股氣息更像是一種…沉重的記憶回音?
或者,是某些碎裂的、非此界的時空碎片?
墨無痕眼底的倦淡仿佛沉淀下來,凝為最深的墨色。
玉筆在她指尖無意識地微微滑動筆桿。
無形的神念探針如同無數(shù)細密堅韌的墨絲,穿透虛空,極其輕靈地纏繞向竹舍內(nèi)沉睡的夙晏旻。
神念并非搜刮、暴力探查,而是模擬著天地靈機最本源的律動,溫柔如春雨落地,無孔不入地滲透、感應(yīng)著沉睡者神魂表層最細微的一呼一吸。
她在捕捉,試圖從那扇僅開了一絲的“門縫”中,抓住一點彌漫出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殘跡,如同古卷修復(fù)師撫平古籍的墨痕時感受的朝代印痕。
神念墨絲繚繞、流淌、浸潤…
沉睡中的夙晏旻似有所感,即使在深度沉眠中,也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將臉頰更深地埋入天青色的云緞中。
他眉心深處那點曾經(jīng)抗拒玉流霜劍指的古老星核,在墨絲柔和滲透的碰觸下,并未發(fā)出本能的反抗,只是本能地維持著一層更加內(nèi)斂沉凝、隔絕外界一切探知的屏障。
那屏障渾厚如星塵之壁,隔絕神念如隔萬古。
墨絲無功而返。
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光,如同被驚動的古潭水紋,在墨無痕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漾開。
那波光非是挫敗,反而像是孤寂的畫者在無趣的畫布上終于捕捉到一抹罕見的冷彩,生出探究的興致。
她收回了神念墨絲。
玉筆重新被她虛握于廣袖之中,筆尖凝翠欲滴。
“門在骨中…”
墨無痕無聲低語,吐字極其輕微,唇形開合甚至無一絲氣息波動,唯有自己方能聽見。
她的目光在那扇隔絕她神念的、仿佛沉眠于萬古玄冰深處的“門”停留剎那,那扇門的存在本身就是這嬰兒靈魂最大的隱秘。
視線再掠過那溫潤安睡的稚嫩小臉。
“根骨可雕可琢…”墨無痕最后看了一眼云渺緲籠罩竹舍內(nèi)如同暖玉生煙的守護氣息。
她那雙總似被迷霧籠罩的寂寥倦眼中,終于被點燃了點點如同碎星般的光芒。
——那是對解密的純粹興味。
墨色身影無聲退入身后濃郁的靈霧陰影之中,如同一滴濃墨無聲無息地滴入水潭深處,再不見絲毫痕跡。
唯有老柳低垂的絲絳在她方才立身之處微微拂動了一下,一片嫩葉飄落,落點在寒潭水面,暈開一圈淡淡的漣漪。
短暫的蘇醒如同投入命運長河的一顆小石子,在夙晏旻的生命中泛起了細微漣漪后,又重歸沉寂。
然而,這片寧靜的竹籬小院并未隨之陷入死寂。
云渺緲從未停止她的溫養(yǎng)。
琴音如同永不枯竭的山泉,在竹舍內(nèi)低回流轉(zhuǎn)。
每一次指尖劃過琴弦的微顫,都精準(zhǔn)地引動著神仙渡天地間精純磅礴的乙木靈氣,將其馴化、匯聚、壓縮。
這些乳白色的靈霧不再是彌散的薄紗,而是化作肉眼可見的、幾近液滴狀的精純水流,源源不斷地沒入夙晏旻的口鼻和肌膚毛孔之中。
這些靈氣并非野蠻沖刷,而是帶著云渺緲撫育草木般的天然溫潤與耐心,滋養(yǎng)修復(fù)著他因詛咒創(chuàng)傷和先天耗損而枯竭的細微經(jīng)脈。
那些經(jīng)脈如同貧瘠干涸的河床,正被春雨般的靈氣柔和地浸潤,一點點恢復(fù)著原本的柔軟與生機。
時間就在這無聲的溫養(yǎng)中流逝。
夙晏旻眉宇間那一絲因早殤烙印而潛藏的郁結(jié),在純粹靈氣的持續(xù)沖刷下終于徹底淡化,面容純澈如新生月魄。
案頭陶瓶里的山桃花,花瓣層層舒展,粉蕊吐露,幽香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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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于神仙渡內(nèi)的安靜,神仙渡外的玄穹界卻早已宣起蒼然大波。
消息,以比滅殺本身更詭異的速度席卷了整個大陸。
“萬魂葬場!真正的萬魂葬場啊!”
“混沌迷霧外圍!全滅!道源境大能也沒了!尸骨無存!”
“瘋了!絕對有超越道源境的力量在混沌深處!”
“不是混沌兇物!那力量…帶著滅絕一切秩序的‘死’氣!是禁地!絕對是某個恐怖禁地的意志被觸怒了!”
從販夫走卒的茶余飯后來歷不明的驚恐私語,到低階修士惴惴不安地焚香禱告,再到各大頂級宗門議事大殿內(nèi)死水般的壓抑與長老們眼中無法掩飾的驚懼。
酒肆散修抖著酒杯低語:“萬魂葬場...血云七日不散!道源境尊者的魂燈,嘭!全滅!”
天機閣主盯著碎裂的命衍星盤 嘶吼:“推演反噬!那片地域已成天道盲區(qū)!”
九大宗門秘殿中,長老們面色慘白:“沒有靈力殘留...沒有活口...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