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爐上的湯藥咕嘟咕嘟冒著泡,苦澀的氣味彌漫在整個房間里。杜仲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地將熬好的藥汁濾入瓷碗中。窗外已是月上中天,這已經(jīng)是今晚第三次煎藥了。
"杜公子,您該休息了。"老仆人在門外輕聲提醒,"您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了。"
杜仲搖搖頭,端起藥碗:"蘇公子夜里還會發(fā)熱,這服藥必須按時服用。"他的聲音沙啞,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穿過回廊,杜仲來到蘇硯瑾的臥房。推開門,溫暖的藥香撲面而來,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梨花氣息。蘇硯瑾半靠在床頭,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蒼白的臉上,勾勒出精致的輪廓。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眸子里閃過一絲光彩。
"你來了。"蘇硯瑾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杜仲坐到床沿,輕輕扶起他的肩膀:"把藥喝了,會好受些。"
蘇硯瑾順從地低頭啜飲,卻在第一口后就皺起眉頭:"比昨日的更苦了。"
"我加了新的藥材。"杜仲耐心解釋,"能暫時壓制寒髓癥的發(fā)作。"一碗藥見了底,蘇硯瑾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細密汗珠。杜仲取出銀針,為他施針緩解痛苦。當針尖刺入穴位時,蘇硯瑾的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了杜仲的衣袖,力道之大讓布料都起了皺褶。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杜仲輕聲安撫,手法嫻熟地轉動銀針。
施針完畢,蘇硯瑾的呼吸平穩(wěn)了許多。他卻沒有松開抓住杜仲衣袖的手,反而握得更緊:"別走...今晚留下。"
杜仲微微一怔。自從蘇硯瑾病情加重,對他的依賴日益明顯,但如此直白的挽留還是第一次。他猶豫片刻,終于點頭:"我在榻上守著,你安心睡。"
蘇硯瑾這才松開手,唇角勾起一抹滿足的弧度,緩緩閉上眼睛。
杜仲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的矮榻旁,取出隨身攜帶的醫(yī)書翻閱。這是他從蘇家藥庫偷偷帶出的《南疆毒物考》,記載著關于寒髓癥的只言片語。燭光下,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行模糊的字跡上:"...蘇氏曾得此毒方,藏于..."
"藏于何處?"杜仲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他迅速將書藏入袖中。
門被推開,蘇明遠手持一盞琉璃燈走了進來。燈光映照下,他俊美的面容帶著幾分倦色,目光掃過床上熟睡的兄長,最后落在杜仲身上。
"二少爺。"杜仲起身行禮。
蘇明遠擺擺手,走到床前查看蘇硯瑾的情況:"大哥今天怎么樣?""熱退了些,但脈象仍然不穩(wěn)。"杜仲謹慎回答。
蘇明遠嘴角微微上揚,發(fā)出了一聲輕哼,那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明顯地透露出他的不屑和不滿。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對方身上,仿佛要透過對方的外表看到其內(nèi)心深處。
“你倒是盡心盡力啊……”他的話語在空氣中緩緩飄蕩,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語氣。這語氣既像是嘲諷,又似乎有那么一絲無奈,讓人不禁心生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贊揚還是在批評。杜仲不知如何接話,只得沉默。自從他日夜照顧蘇硯瑾以來,蘇明遠的態(tài)度越來越奇怪,時而關心兄長病情,時而又對他冷嘲熱諷。
"聽說你三天沒回自己院子了?"蘇明遠突然問道,眼睛緊盯著杜仲憔悴的面容。
"硯瑾的病情反復,我..."
"硯瑾?"蘇明遠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你倒是叫得親熱。"杜仲心頭一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在下失言,是蘇大公子。"
蘇明遠走近一步,兩人距離近得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杜仲聞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混合著夜風的涼意。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蘇明遠壓低聲音,"大哥病重,你趁機接近他,到底有何企圖?"
杜仲猛地抬頭,對上蘇明遠充滿敵意的目光:"我只想治好他的?。?"是嗎?"蘇明遠冷笑,"那你為何總在府中鬼鬼祟祟?前日去了藥庫,昨日又在西院徘徊,今晚還..."
"二弟..."床上傳來虛弱的呼喚,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蘇明遠立刻轉身,臉上敵意全消:"大哥,你醒了?"
蘇硯瑾半睜著眼,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別為難杜仲...他待我很好..."
蘇明遠的表情一僵,隨即恢復如常:"我只是關心大哥的病情。"他替蘇硯瑾掖了掖被角,"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來。"
臨走前,蘇明遠深深看了杜仲一眼,那目光復雜得令人難以解讀。
房門關上后,蘇硯瑾虛弱地招手示意杜仲靠近:"明遠性子直...你別放在心上..."
杜仲勉強笑了笑:"二少爺也是關心兄長。"
蘇硯瑾搖搖頭,突然抓住杜仲的手:"你知道...我為何如此信任你嗎?"
杜仲心頭一跳,感到蘇硯瑾的手冰涼得不似活人:"為...為什么?""因為..."蘇硯瑾的聲音越來越低,"只有你看我的眼神...不是在看蘇家大少爺...而是在看...我這個人..."
話音未落,他的手突然松開,再次陷入昏睡。杜仲愣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他輕輕將蘇硯瑾的手放回被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fā)抖。
窗外,一片梨花飄落,輕輕拍打在窗欞上,如同無聲的嘆息。
接下來的日子,蘇硯瑾的病情時好時壞,杜仲幾乎住在了他的院子里。每天除了煎藥施針,就是翻閱醫(yī)書尋找治療寒髓癥的方法。而蘇明遠幾乎每日都來,每次都用復雜的目光在杜仲和兄長之間來回掃視。
這天傍晚,杜仲正在藥房配藥,蘇明遠突然闖入,將一包藥材扔在桌上。
"聽說你在找這個?"他冷冷道。
杜仲打開包裹,里面竟是珍貴的千年雪蓮!他震驚地抬頭:"這...這是..."
"府中庫房僅存的一株。"蘇明遠抱臂而立,"父親珍藏多年,我偷出來的。"
杜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么要幫我?"
蘇明遠的表情陰晴不定:"我不是在幫你,是在救大哥。"他上前一步,逼近杜仲,"但別以為這樣我就會信任你。我查過你的底細,杜家世代行醫(yī)不假,但為何偏偏是你被派來照顧大哥?"
杜仲強自鎮(zhèn)定:"杜家與蘇家是世交,家主派我來是..."
"謊言!"蘇明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杜家根本不知道寒髓癥的存在,是你主動請纓來的!"
杜仲心頭大震,沒想到蘇明遠調查得如此深入。就在他不知如何回應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異響,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兩人同時警覺地望向聲源方向。
"西邊荒院?"杜仲低聲道。
蘇明遠松開他,眉頭緊鎖:"那里早已廢棄多年,怎會有聲響?"
杜仲想起前幾日的發(fā)現(xiàn):"我昨晚看到老爺往那邊去了。"
"父親?"蘇明遠明顯一驚,"什么時候?"
"子時左右,我起來煎藥時看到的。"杜
仲回憶道,"老爺行色匆匆,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蘇明遠的表情變得凝重:"此事不要聲張,我會去查。"他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雪蓮你收好,別讓父親發(fā)現(xiàn)。至于你的秘密...我們改日再談。"
待蘇明遠離去,杜仲長舒一口氣,將雪蓮藏入藥箱底層。他總覺得蘇明遠的態(tài)度古怪,明明懷疑他,卻又幫他尋找藥材。更奇怪的是那荒院的聲響和蘇老爺?shù)囊剐?..
夜深人靜時,杜仲輕手輕腳地離開藥房,向西邊荒院摸去。月光如水,將蘇府的亭臺樓閣鍍上一層銀輝。荒院位于府邸最西側,被高大的圍墻和茂密的竹林隔絕,平日里少有人至。
杜仲剛靠近荒院圍墻,就聽到里面?zhèn)鱽淼统恋恼f話聲。他屏住呼吸,貼著墻根移動,找到一處磚石松動的地方,透過縫隙向內(nèi)窺視。
院內(nèi)雜草叢生,中央有一口古井,井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蘇老爺,另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容。
"...計劃必須提前了。"蘇老爺?shù)穆曇魤旱煤艿停?硯瑾撐不了多久,寒髓已經(jīng)深入骨髓。"
黑袍人點頭,聲音嘶啞如金屬摩擦:"獻祭者準備好了嗎?"
"已經(jīng)選定,只待時機成熟。"蘇老爺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交給黑袍人,"這是最后一份引子,務必小心保管。"
杜仲心頭狂跳,寒髓、獻祭、引子...這些詞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可怕的圖景。他想再靠近些聽清對話,卻不慎踩斷一根枯枝,發(fā)出"咔嚓"一聲脆響。
院內(nèi)的兩人聽到聲音后,如同觸電一般,瞬間警覺起來,他們的目光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杜仲的反應尤其迅速,他像是一只訓練有素的獵豹,瞬間蹲下身體,緊貼著地面,仿佛與大地融為一體。他的呼吸也在瞬間變得極其輕微,甚至連一絲細微的氣息都不敢發(fā)出,生怕被對方察覺。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凝固了,整個院子都被一種緊張的氛圍所籠罩。片刻之后,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緩緩地向圍墻靠近。這腳步聲在寂靜的院子里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兩人的心上,讓他們的心跳愈發(fā)劇烈。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突然從后方捂住杜仲的嘴,將他拖入竹林深處。杜仲奮力掙扎,卻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低沉聲音:"別動,是我。"
蘇明遠!杜仲停止掙扎,任由對方將自己帶離危險區(qū)域。兩人一直退到安全距離,蘇明遠才松開手。
"你瘋了?"蘇明遠眼中燃著怒火,"若被父親發(fā)現(xiàn),我們都得死!"
杜仲喘著氣:"你...你也知道荒院的秘密?"
蘇明遠的表情陰沉如水:"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安全。現(xiàn)在立刻回大哥那里去,今晚的事就當沒發(fā)生過。"
"不行!"杜仲抓住他的手臂,"你父親在策劃什么?寒髓癥是不是人為的?硯瑾他..."
"閉嘴!"蘇明遠猛地將他按在墻上,兩人近得呼吸相聞,"你以為我不想救大哥?但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月光下,杜仲看到蘇明遠眼中閃過一絲痛色,那不是一個冷漠旁觀者應有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也在調查...你在暗中保護硯瑾?"
蘇明遠的手勁松了松,卻沒有放開:"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但我不能直接對抗父親,只能暗中周旋。"杜仲心頭一震,突然理解了蘇明遠這些日子的矛盾行為。他不是在刁難自己,而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兄長。
"我們可以合作。"杜仲輕聲道,"我有醫(yī)術,你有地位,一起找出救硯瑾的方法。"
蘇明遠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松開手:"先回去,明日午時,竹林小亭見。"
兩人分頭離開,杜仲回到蘇硯瑾的院子,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他輕手輕腳地進入內(nèi)室,發(fā)現(xiàn)蘇硯瑾正睜著眼等他。
"去哪了?"蘇硯瑾的聲音虛弱卻清醒。
杜仲倒了一杯溫水給他:"去藥房配藥,耽擱了些時辰。"
蘇硯瑾接過水杯,卻沒有喝,而是直視杜仲的眼睛:"你撒謊時的樣子...和明遠小時候一模一樣..."
杜仲心頭一跳,不知如何回應。
蘇硯瑾突然抓住他的手:"不管你們在謀劃什么...小心我父親..."說完這句話,他像是耗盡了力氣,再次陷入昏睡。
杜仲呆立床前,心中的疑云越來越重。蘇硯瑾似乎知道些什么,卻又無法明言。而蘇老爺?shù)脑幃愋袨?,荒院的秘密會面,蘇明遠的暗中調查...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寒髓癥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窗外,烏云遮住了月亮,整個蘇府陷入一片黑暗。杜仲握緊拳頭,下定決心要揭開這個秘密,不惜一切代價救回蘇硯瑾的性命。
他輕輕撫平蘇硯瑾緊皺的眉頭,低聲道:"我一定會救你...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夜風嗚咽著穿過回廊,如同無形的嘆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