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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大壽拼了老命堵上,六百敢死隊人人手持鋼刀,建州兵幾次沖進去,都硬生生被砍了出來。

趙率教推出事先準備好的木柵欄,堵住缺口,上百只三眼火銃架在木柵欄上往外噴射火龍。

久攻不下代善急紅了眼,揮舞著大刀怒吼:"上!給老子上!"

建州兵像螞蝗一樣吸住城墻往上爬。趙率教左耳讓箭簇削去半片,卻渾然不覺地嘶吼:"上火油!燒他娘的!"

火油順著城墻流下,扔上一只火把騰地點著了,一個個建州兵變成火人滿地打滾,一股夜市燒烤味。

血戰了一整天,明軍死傷六百余人,祖大壽渾身是血,只有兩個眼珠是黑的。

代善并沒有討到什么便宜,八旗正兵竟然死了二百多,輔兵死了四百多,充當炮灰的朝鮮人、蒙古人以及漢人降兵死了七八百。

蒲河衛本來是魚餌,卻被代善生生啃成了硬骨頭,努爾哈赤聞報異常惱怒,讓黃臺吉頂替代善。

黃臺吉一到蒲河就撤了圍兵,第二天一整天蒲河衛周邊靜悄悄的。

趙率教、祖大壽正納悶,第三天才驚恐地發覺,城中水源斷了,氣得兩人破口大罵。

黃臺吉騎著馬繞城三圈,得意地笑:"范先生,你看這蒲河衛像不像一只大鳥籠?"

范文程點頭哈腰諂笑:"四貝勒好計策,四兩撥千斤!"

蒲河衛城有軍民近萬,馬匹牲畜二千余,斷水等于斷了生路。

城內石硬土堅,地勢又高,打井進度極其緩慢,好不容易打了幾口井,汲出來的水少得可憐。

八月的太陽火辣辣的,衛城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守城士兵嘴唇干裂,嗓子渴得冒煙,連馬尿也被存了起來,當作救命的寶貝。

祖大壽癱在箭樓里磨刀,刀刃映出他干裂出血的嘴唇:"老子不喝馬尿,誰有人尿啊?趙率教,給老子來一泡,保證不咬你!"

眾人哄然大笑,趙率教狠狠踹了他一腳:"滾一邊去!"

沒有水,連飯也沒法煮了,近萬人陡然陷入絕境。

去年六月,努爾哈赤攻占開原,總兵馬林率軍戰至最后一人,拔劍自刎。

城中十幾萬男女老幼慘遭殺掠,金銀、財物、牲畜運了三天三夜都沒運完。努爾哈赤最后還放了一把大火,千萬間房屋化作灰燼。

七月二十五日,鐵嶺城破,游擊將軍喻成名、史鳳鳴血戰到底,滿城忠義,無一人投降。

血海深仇己經結下了,蒲河衛守軍無路可退。

也不知誰起了一個頭,城中軍民男女老幼哼唱起《渾河謠》,起初如溪流潺潺流淌,慢慢匯聚成了濤聲奔涌的大河。

"渾河浪打白山溝, 大明兒郎血在流。 刀劈韃子三千個, 閻王來了不磕頭!

箭桿白,高粱紅,生吃韃肉死扛弓。 爹娘墳頭三碗雪, 澆我脊梁比鐵硬!

不穿建州狗皮襖, 不捧野豬黃金刀。腸子掛上老槐樹, 也要朝著關里笑!

凍土埋骨十八層, 來世還守沈陽城。 閻羅問我歸何處? 旌旗指處是大明!"

這些裹著血渣腥氣和冰碴寒氣的歌謠,會比任何文縐縐的詞句更能刺痛遼東漢子的心窩子。

激越悲愴的歌聲沖出蒲河衛城,飄蕩在遼東大地上空。趙率教滿眼血絲屹立在城樓之上,嗓音沙啞如破鑼,高呼:"死戰到底!我在城在!我亡城亡!"

沈陽都司衙門里,賀世賢盯著滿地塘報殘片目眥欲裂,"熊經略,我愿帶五千輕騎去救蒲河!"

熊廷弼猛一拳捶在榆木桌案上,"閉嘴!你當本經略是個怕死鬼你知不知道,狼崽子正挖好了坑等著你鉆!記著,這世道,活著比死了還難!"

說罷,抓起狼毫,烏黑的墨龍雪白的墻上恣意翻飛: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熊廷弼擲掉筆,伏在案上低聲嗚咽。

第五天夜里,沈陽上空突然陰云密布,暴雨從天而降,蒲河衛守軍欣喜若狂,跪在雨里仰頭接從天而降的甘泉,屋檐下擺滿了水缸、陶甕、粗瓷碗。

熊廷弼喜極可泣,"我蒲河將士感天動地,連蒼天也流下淚來!"

努爾哈赤終于沉不住氣了,命令一舉攻下蒲河衛,然后一個不剩全屠了。

第六天天未亮,上百臺楯車、十幾臺拋石機抵近城墻。

趙率教扒著女墻,看建州兵在箭雨中架設云梯。

掀開茅草,三百門滅虜炮泛著青光。

趙率教解下染血的孝帶綁緊炮門,說道:"兄弟,就看你的了。"

城外"嘿喲嘿喲"的號子聲震天響起,北面城墻首先被撞開一個巨大的缺口,建州重甲騎兵潮水般涌入,千萬只馬蹄亂踏,如疾風,如驟雨,鋪天蓋地而來。

趙率教瘋虎般撞開炮手,眼睛抵住照門怒吼:"狗雜碎,來呀,快來呀,爺送你上西天!"

"轟!轟!轟!"

"轟!轟!轟!"

炮聲轟鳴,數十里之外都聽得清清楚楚,整座城堡都在劇烈搖晃。

第一波沖進來的建州兵人仰馬翻飛上了天。

第二波沖進來的建州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遭到迎頭痛擊。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繼續沖進來送死。

轟鳴聲震得耳膜生疼,炮彈呼嘯如鬼嚎,戰馬長嘶,狂奔亂突,中彈者的慘叫連綿不絕。

趙率教撫過滾燙的炮身,這尊被皇長孫稱作"鐵吼"的滅虜炮,裝藥孔還冒著縷縷青煙。他想起叔父在薩爾滸慘死的情景,明軍推著老式火炮來不及裝彈就被建州騎兵沖得七零八落。

如今這三百門新炮排成五列,渾似那年遼陽城元宵節的龍燈陣,一列轟鳴未盡,一列又吐出火舌。

祖大壽臉孔猙獰,露出一口白牙沖著他笑:"老趙,真他娘的過癮!你說這要是推到赫圖阿拉去,是不是山都能轟平了?"

六個把總褪了褲子往炮管上吡尿,騰起陣陣白煙,騷味撲鼻而來。

祖大壽招呼一聲:"孩兒們,都來一泡啊!這炮管熱得能烙餅了,下次記得弄幾十床濕被子捂著。"

五輪齊射后,炮手們雙臂己抖如篩糠,火繩燃盡的焦味混著汗臭味、血腥味在城內彌漫。

趙率教一腳踹開虛脫得雙手發抖的炮手,親扛起鐵釬奮力清膛,虎口破裂鮮血染紅了炮栓,卻一點也不知道疼。

裝填手從腰間皮囊掏出蠟封藥包,這種"定量火藥包"是兵仗局新制,省去了稱藥時間。

據說是東宮那位爺拿銅秤親自稱的,六兩四錢,多一兩炸膛,少一兩打不穿楯車。

又轟轟轟連打了兩輪,建州兵的沖擊終于偃旗息鼓了,祖大壽揮舞著大刀狂叫:"沖!跟老子沖!"

敢死隊發瘋般殺出,與建州兵展開了慘烈的近身肉搏,叮叮當當的兵器撞擊聲此起彼伏。

從攻破城墻到連遭痛擊,前后不過兩刻鐘時間,鑲黃旗卻傷亡慘重,二十五個牛錄至少戰死了一半,黃臺吉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岳托縱馬跑到黃臺吉身邊喊道:"八叔,頂不住了,撤吧!"

黃臺吉望著滿地尸體欲哭無淚,高高舉起令旗,喊道:"撤!"

熊廷弼站在沈陽城樓上,死死盯著蒲河衛方向升起的狼煙。

一匹快馬呼嘯著沖入沈陽城,不顧守門將卒阻攔,徑直闖入都司衙門。

來者渾身槁素,挺立在院中高聲喝問:"八百里加急!遼東經略熊廷弼安在?接旨!"


更新時間:2025-06-05 15:2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