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聞言一陣失落。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就不在京城了。可他在，大約也不會來見我們。
至于有關他的事，我不愿再聽了。柳蓉蓉嘆了口氣，看了眼我的肚子，「那，
便等你生產之后再說吧。」她走時不慎崴了腳，我便好心說，「我還要在這里坐一會兒，
你先坐我的轎子回去吧。」她推辭不過便應下了。我的宮女很是不平。「公主，
她搶了你的夫君，你還這么對她。」我笑著搖了搖頭，輕撫我圓滾滾的肚子，
「也不算她搶的，就當是給孩子積福吧。」可一個時辰后，皇兄卻策馬疾馳而來，
身后跟著浩浩蕩蕩的侍衛。他扔下馬緊緊地抱住我，「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我怎么都沒想到，柳蓉蓉回去的路上，竟會遇上叛黨。
她坐著我的馬車，一尸兩命，萬箭穿心，死得極慘。皇兄接到消息的時候以為是我出事，
才會策馬趕來。我怔怔地看著皇兄，聲音有些發顫，「皇兄，我害死她了，這可怎么辦啊？」
他強行擠出笑意安慰我道，「沒關系的，不是你的錯，我們會補償她的。」
謝懷生為柳蓉蓉設了靈堂，我執意要去吊唁。皇兄很不贊同，
「我親自送去的金銀都被謝懷生扔了出去，你去能討什么好？」他看了一眼我的肚子，
「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福福想。」這是我提前取好的小名。我拖著碩大的肚子去到謝府，
謝懷生開口第一句便是問我，「沈熙寧，死的為什么不是你？」「午夜夢回，
你們當真睡得著嗎？」他的母親與妹妹也用憎恨的目光看著我。我瞬間明白過來，
柳蓉蓉坐著我的馬車替我受了這一劫。他們認定是我因妒生恨，騙柳蓉蓉做了我的替死鬼。
柳蓉蓉的兒子突然沖過來拍打我，「壞女人！你害死我娘親！」
我身后的侍衛眼疾手快護住我，這孩子被擋了一下，站立不住摔在地上。
謝懷生母親心疼地把他摟在懷里，「我可憐的孫孫哦，你的命怎么這么苦。」我看向謝懷生，
他的眼里只有冰涼的恨意。此去經年，我在他心里，成了天下最卑劣惡毒的女子。
帶著他最恨的皇權害死了他的妻子。我不要，不要他恨我。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袖子，
他想也沒想就甩開了我。我一時站不穩摔在地上，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
血水染紅了我的裙擺。侍衛面色駭然，他沉著聲對身邊人吩咐，「來不及回宮了。
你們一人去醫館趙大夫，一人拿著我的令牌直接去家里找太醫。」他冷聲對謝懷生說，
「勞煩謝公子騰個地方。公主若是有事——」他掃視一圈，「在場之人都要牽連。」
我吃痛地看向謝懷生，他一動不動，像一具被抽掉生氣的僵尸。
10我從來不知道人痛起來會那么痛。我感覺有一只手在我的身下，粗暴地拽住什么往外扯。
但更可怕的是內心的恐懼，血腥氣不住地往我鼻孔里鉆，我的那些噩夢好像近在咫尺。
我要保不住我的福福了。我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筋疲力盡。可我迷糊間，
聽見母后焦急的聲音，「保住公主。」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睜開眼睛，「保孩子，母后，
保福福啊！」母后哭了，「熙寧，你也是我的孩子。」我咬緊牙關，死拽著身下的床單。
我不能放棄，不能放棄，我若是撐不住，便保不住我的福福了。我折騰了一天一夜，
終于生下孩子。可我沒能聽見哭聲。我掙扎著想要起身，母后不忍地道，「太久了熙寧，
孩子已經救不了了。」我的心臟好像被人拽掉了一塊。我卻前所未有地變得冷靜，
「讓我看看它。」福福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小小的一團躺在紅布里，就像睡著了一樣。
我摸了摸她的臉，軟得讓人心疼。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卻也是最后一次。
我好像連哭都哭不出來。我給她取這個小名，是為著福氣長伴她一生。可她竟未享過一分。
再見謝懷生時，他嘴角帶著血。我看向他，他就別過臉，一眼也不敢看我。我問他，
「謝懷生，你的女兒死了，你見過她了嗎？」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怎么會在意福福呢？你已經有兒子了。」「謝懷生，那條命，
我還給你了。」他猛地抬起頭，面色慘白。我突然開始恨他。恨他的卑劣欺騙，
恨他的無情無義，恨他不信我半分，恨他失手害死我的女兒。11太醫說我的身子大傷，
日后不會再有孕了。若不好好調理，恐怕壽數也是有礙。皇兄捏緊拳頭砸在桌子上，
「我那日就該打死他。」可我一日一日地衰敗下去。我被愧疚折磨得日夜難安。其實這世上，
除了我也沒有人期待福福，可我卻沒能保護好她。她那么小，沒有娘親怎么辦呢？
我年少孤注一擲的情愛，我要交付的代價，比山還重。母后每每見了我，眼睛都是腫的。
嫂嫂偷偷對我說，「熙寧，你也是做過娘親的人。」「你若有事，母后怎么辦呢？」
我在看見母后的白發時終于驚醒。我這一生，已經如此不孝，累他們為我擔憂。
我努力打起精神，可太醫仍舊束手無策，不得已父皇廣貼皇榜。母后同我說，謝懷生揭了榜，
臨走前想見我一面。我依舊不愿見他，只聽說他在宮門外站了很久。
再聽到他的消息便是他重傷歸來，帶著百年難尋一顆的長寧草。傳說可以醫死人，藥白骨。
只是生長在最絕的崖壁，常有毒蛇環伺。謝懷生頭發凌亂，衣衫襤褸，還印著暗色的血跡，
可唯獨那株長寧草，被他保護得很好。他說，「阿熙，那個游醫說，長寧草會有用的，
我給你帶回來了。」他渾身上下都很是狼狽，只有眼睛是亮的。亮得晃人眼，
好像之前種種都是我的夢魘而已。我有些恍惚，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
其實我不該要他的藥，我們之間最好再無牽扯。可我不能不要。我想活下去，
活著為我年少的任性付出代價。我沒有靠近他，我只說，「謝懷生，多謝你。但我們日后，
不必再見了。」他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了下去。末了，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好啊。」
「沒關系，沒關系的，你無事便好。」「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12長寧草果然有奇效，
我的身子一點點恢復了。這年寒冬，邊境出了事，周邊三四個小國突然聯合發難，
國庫卻難以支撐一場大戰。西圖趁火打劫，求娶一位公主以結盟共抗那些小國。
父皇一時進退兩難。不結盟，百姓與戰士都要遭大難。可若是結盟，西圖苦寒之地，
物資匱乏。且西圖人都是蠻夷之族，女性地位低下，甚至有父子、兄弟共妻的事情。
別說宗室女，連大臣之女父皇也無法開口。可我跪在父皇面前，「讓我去吧。」
父皇忍不住問我，「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們？」我搖搖頭，「我不過是，
夢醒了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身為公主，我們受百姓奉養，危難時就該為他們挺身。」
母后有些急，「你不知道，那西圖——」「我知道的。」我平靜地說。「皇兄同我說過的。
我知道那里是什么樣子，也知道我要面對什么。」母后心疼道，「那你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