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六月,秦淮河畔的柳枝裹著濕漉漉的暑氣,應天府飛檐下的銅鈴被風撩得叮咚作響,東北方天際密云翻涌,廊下小吏竊語:“燕王殿下遞了加急奏疏,說是要請旨清剿女真余孽。”
瑞安公主纖指抱著青霉粉末琉璃瓶,侍女捧著冰鎮酸梅湯進來時,見公主將青霉散與《齊民要術》同裝錦匣,箋上簪花小楷寫著:"四哥安泰,則天下安。"
八百里加急沖散宮墻柳蔭,馬和捧著遼東軍報疾步穿過五龍橋。
朱元璋展開奏本,手指劃過“女真聯蒙”字樣,問皺眉侍立的允昭:“王卿以為,老四此請當如何?”
殿角冰鑒騰起裊裊白霧,允昭正言:“臣聞女真部落多染瘟瘴,燕王軍中亦現'七日熱',此時不宜北征。”
話音被殿外喧嘩打斷。瑞安公主捧著琉璃瓶跪在丹墀下,發間金累絲嵌寶簪映得奏折上的血指印愈發刺目:"兒臣請以青霉圣藥馳援北疆!"
金陵城外驛亭,紉蕙望著北去的官道,腕間玉鐲與藥箱銅扣相擊,奏出清越聲響。
“山高水長,公主路上小心。”紉蕙言畢轉身,遠處鐘山傳來鼓聲,將余音碾碎在漸起的雨霧里。
燕邸槐蔭匝地,朱棣赤膊立于演武場,八棱紫金錘將木樁砸得木屑橫飛,似要將遼東地圖上女真部落的標記錘入地心。
道衍和尚捻著菩提子冷眼旁觀,忽見親兵疾趨跪報:“女真斡朵里部使者攜冰窖藏瓜求見!”
帳中,自稱“斡木河”的虬髯漢子解開獸皮包裹,竟掏出具烏黑鐵管:“此乃改良宋元突火銃圖譜,若王爺暫緩清剿,我部愿獻此物,更引路直搗韃靼王帳。”
忽又展開羊皮,指尖劃過混同江流域:"去年冬巴圖魯部遭瘟,牲畜十不存三。若暫緩刀兵,我部愿助王爺得遼東榷場三成鹽鐵。"
朱棣指尖摩挲著銃管陰刻的蝌蚪符文,若有所思,道衍忽嗤笑:“《三國志》載軻比能獻馬與魏,轉頭便破并州。王爺可信蠻夷之盟?”
虬髯漢子面向和尚:“姚公豈不聞‘靖難’二字?”道衍手中菩提子簌然墜地。
是夜慶壽寺藏經閣青燈搖曳,道衍將樺皮地圖徐徐展開:"此圖標注的朵顏衛暗道,老衲上月方探明。"
燈火忽明忽暗間,那女真使者褪去皮袍,內里竟著蘇繡襕衫:"大師可記得《三國志》載遼東公孫氏舊事?"突然以指蘸茶,在經案寫下"黑水畔女真獻圖北平城燕王藏刀"。
道衍和尚捻著佛珠的手驟然一頓。那女真漢子,眉眼深邃如北地雪原,開口又道:“大師豈不聞‘飛鳥盡,良弓藏’?太子病體雖見起色,可陛下龍體……”話音未落,忽有銅磬聲穿窗而入,驚得案上《推背圖》嘩啦翻過三頁。
道衍望著圖中“鳥無足,山有月”的讖語,忽見那女真人從懷中掏出一枚嵌著紅寶石的十字架,燭火映得寶石深處似有血色流轉:“遼東三千死士,愿為燕王前驅。”窗外驚雷驟起,急風將案頭《戰國策》書頁吹得簌簌作響。
斡木河突然悶咳出血沫,道衍擒其腕冷笑道:“尊駕咳血帶沫,此乃肺癆之癥,非青霉散不可解 。”
燕王府,門吏急報:“瑞安公主星夜到府,稱奉旨送藥!”
話音未落,忽見瑞安公主提著湘妃竹食盒款步而入,鵝黃襦裙掃過青磚,帶起淡淡藥香:“四哥來信說遼東軍士多患熱癥,小妹請旨前來。”
瑞安公主手捧鎏金藥匣,匣中素絹裹著一枚青瓷瓶。箋上小楷寫道:“四哥明鑒,此藥外敷可斂瘡生肌,內服需佐以艾灸通絡。”匣底卻壓著《本草拾遺》,邊角繡著半闕《鷓鴣天》:“醫國何如醫心苦,金鑾殿外柳絮舞。”
北平燕山古道,五百鐵騎踏碎晨霧,朱棣玄甲上的露水折射著冷光。親兵呈上青瓷藥瓶時,他望著瓶身“愿山河無恙”的簪花小楷,眼前忽現清瑜幼時在御花園背誦《詩經》的模樣。
十里外密林中,女真薩滿以狼血祭天,撒藥粉于圖騰。
北平郊野,道衍獨坐荒冢間,懷中《三國志》翻至官渡之戰,忽聽得身后枯枝斷裂。佛珠散落的剎那,道衍瞥見東北方天樞星忽明忽暗,恍若二十年前在雞鳴寺初見燕王時,那人眼中跳動的野火。
夏蟬嘶鳴,燕山腳下朱棣大營蒸騰著溽暑。道衍輕撫瑞安公主秘贈的冰裂紋藥瓶,釉面下鉛胎沁出絲絲涼意:“若此青霉散真能克時疫,何須借力漠北?”
朱棣振袖展開《虎鈴經》,冊頁間滑落的樺皮盟書墨跡未干——正是兀良哈萬戶所獻“三衛之約”。
驟聞駝鈴破空,皮帽少女揚鞭挑開帳簾,正是女真薩滿阿魯臺之女那日松,她甩鞭輕笑:“燕王帳中無馬奶?我部控弦者可歃血為誓!”。
朱棣以刀割掌,血滴入青銅樽。那日松腕間銀鐲忽綻藍光,樽中藥液竟浮起細密血絲,交織成女真神鳥海東青紋樣。
“好個‘飲血識真主’!”道衍瞳孔微縮,卻見燕王仰頭飲盡血酒,喉結滾動似吞下整片遼東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