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秋，大寧衛的校場上黃沙裹著枯葉翻卷，前鶴慶侯張翼一身玄甲立于點將臺，手中令旗獵獵作響。臺下三千鐵騎肅立如林，馬蹄聲碎如戰鼓初擂。
“韃靼部游騎游弋陰山，狼子野心未泯。”張翼撫著腰間御賜金刀，目光掃向遠處蒼茫山影，“寧王明年春后就藩，這練兵……怕是有人要借刀試鋒。”
大寧城外官道蜿蜒如蛇，兩側楓林似火，馬蹄踏碎落葉時簌簌作響，因母親忌日，張承宗奉父命回京祭掃。
楓林似血染就官道，瑞安公主的朱輪馬車正碾過滿地霜楓。
車簾忽被疾風掀起，她望著道旁蕭瑟白楊，忽覺鬢邊金步搖無端輕顫。“前頭便是滁州驛，殿下且歇……”侍衛話音未落，林中驚起寒鴉，十數黑衣蒙面人如鬼魅般截斷去路。
黑衣人頭領的彎刀劈開車轅時，清瑜恍惚望見刀柄鑲嵌的狼頭紋飾。北元死士的腥膻氣息撲面而來。
刀光乍現時，公主腕間翡翠鐲撞在車轅上，碎玉聲里恍惚見得允昭月下教她辨識星宿的眉眼。
忽聞馬蹄聲破空而來，一騎白袍小將挽弓如滿月，箭鏃穿透蒙面黑巾，露出半張似曾相識的臉——竟是張翼庶長子張承宗，去年重陽宴上因嫡庶之爭拂袖離席的少年。
少年回眸時眉間濺血，卻笑如朗月："微臣護送鳳駕返京。"
殘陽將兩人影子拉長在驛道青石上，張承宗擦拭槍頭血漬的動作突然頓住。“公主的步搖少了一枚東珠。”他俯身從尸骸指縫拈出渾圓珍珠，指尖不經意掠過她鬢邊碎發。
瑞安公主后退半步，瞥見他戰袍下露出《孫子兵法》殘卷書角，忽想起國子監藏書樓里，允昭講解火器圖譜時也曾這般袖藏典籍。
夜宿荒祠時，張承宗以劍尖在地上勾畫大寧布防圖。“燕王殿下欲增騎兵防北元殘余，奈何兵部總說軍餉吃緊。”他似是無意喃喃，火光將清瑜睫毛的顫動映在斑駁壁畫上。
清瑜撥弄篝火輕笑：“張公子這手衛夫人簪花小楷，倒比兵書更值翰林院收藏。”檐角銅鈴忽響，二十死士尸首懸著的狼牙墜子隨風相撞，叮當聲里藏著草原巫祝的咒言。
玄武門前，張承宗解下染血的犀角帶為公主墊腳，卻見她繡鞋早已沾滿泥濘。“允昭大人前日呈的《賦稅格物策》，連戶部夏尚書都贊‘鑿混沌竅’。”
他望著城門甕城上閃爍的火把，突然從懷中掏出半塊銅符，“若公主殿下愿將此物轉交王侍郎……”
那半片鎏金銅符分明是五軍都督府勘合。
清瑜攥緊袖中青霉素瓶的手驟然發燙。她想起離京那夜，允昭在欽天監渾儀旁的低語：“燕地所求兵馬，實為靖難之火種。”
此刻張承宗眼底跳動的星火，與渾儀上象征紫微垣的銅星詭異地重合。更鼓聲中，她將銅符推回青年將軍掌心，裙擺掃過他戰靴上未擦凈的血跡，像一抹斬斷孽緣的刀光。
秦淮河畫舫飄來斷續琵琶聲，紉蕙提著羊角燈沿河疾行，繡鞋沾滿泥漿也渾然不覺。
戌時三刻藥鋪后巷，她終于尋見允昭留下的暗號——墻頭三枝枯菊插成勾陳星象。“燕王要借滅韃靼阻瘟疫擴兵。”她將密信塞進竹筒時，指尖觸到筒底冰涼的青瓷瓶，那是用瑞安公主帶來的霉斑培養的第五批青霉素。
忽聞瓦當輕響，允昭從檐角翻落，官服下擺還沾著文華殿的龍涎香。“張翼今日奏請抽調大同鐵騎赴寧。”
文華殿內燭影搖曳，朱元璋將寧王請安折子擲于案上，瞥見折尾'十七子權謹奏'數字墨跡猶潤。
“老四倒是熱心。”他摩挲著案頭改良版《武經總要》，那是允昭昨日進呈的奇書，“要替十七弟操練親軍，何不把燕山衛的精銳分他三千？”
侍立旁側的李景隆聞言，袖中手指猛然蜷緊——初掌左軍都督府時燕王贈他的和田玉扳指，此刻竟烙得掌心發燙。
霜降那日，朱權在寧王府暖閣設宴。馬和執壺斟酒時，忽見窗外白鶴驚飛，原是張承宗的親兵在院外試射三眼銃。
少年藩王醉眼乜斜著案上輿圖，指尖沿著大寧往北劃到兀良哈部："聽聞女真部有神射手，能在百步外射落海東青的眼珠？"
"殿下若想要這樣的精銳......"馬和將溫好的酒注入錯金壺，"何不向兵部多討要些戰馬名額？就說遼東多沼澤，需用云南矮腳馬。"說著在案上以酒水畫出個"燕"字，須臾又抹去了。
十月初八，朔風卷起武英殿的湘簾,兵部呈上寧王奏折，說張翼報大寧衛軍馬多有跛足，請調撥戰馬八千匹。
朱元璋將折子摔在龍案上，震得青玉鎮紙跳起來："老十七何時學會這些彎繞！"
朱元璋望著階下跪著的寧王，手里捻著顆遼東松子："你要的八千匹馬，是要踏平女真，還是......"松子殼裂開的脆響驚得朱權一顫，額角冷汗滴在團龍補子上，暈開個詭異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