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車頭燈的光柱,像根僵硬的棍子,筆直捅向通往天臺雷公鐵皮屋的黑暗樓梯口。手機屏幕上,雷公訂單那鮮紅的【00:09:59】倒計時和月老任務血淋淋的【23:59:59】并排閃爍,如同兩把抵在張三太陽穴上的冰冷槍管。
“操!”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張三喉嚨里擠出來。他猛地一擰車把!
“嗡——!”
追風發出一聲低沉有力的咆哮,載著他,沒有半分猶豫,直接沖上了陡峭的樓梯!這一次,它沒有像之前那樣野蠻“跳躍”,而是展現出一種近乎詭異的靈巧——沉重的車身在狹窄的空間里左沖右突,精準地避開低垂的管道和堆放的雜物,車輪碾過水泥臺階發出沉悶而急促的撞擊聲,速度快得帶起風聲!張三死死抱住車把,身體隨著車身的劇烈顛簸上下起伏,濕透的衣服拍打在皮膚上,冰冷刺骨。
沖上七樓天臺,風雨裹挾著雷霆的余威撲面而來。追風一個甩尾急剎,輪胎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穩穩停在雷公那違章搭建的鐵皮屋門口。
張三幾乎是滾下車,踉蹌著撲到鐵皮門前,用盡全身力氣砸門:“雷大哥!藥!藥來了!”
鐵皮門“吱呀”一聲被猛地拉開。雷公那張布滿電路板紋路的古銅色大臉探了出來,銀白色的爆炸頭根根直立,眼里的電火花噼啪閃爍,狂暴的氣息比之前更盛!他耳朵里依舊塞著那兩團橙色的泡棉耳塞,但顯然,九塊九的寧靜已經被某種更強大的壓力徹底碾碎。
“兄弟!你可算——”雷公的咆哮在看到張三模樣的瞬間卡殼了。
眼前的張三,比剛才更加狼狽。渾身濕透自不必說,最扎眼的是他那頭原本還算服帖的短發——此刻如同被強力的靜電發生器狠狠蹂躪過,根根倒豎,頑強地指向四面八方,形成一個極其標準的、焦黑中帶著點卷曲的爆炸頭!發梢還隱約飄散出一縷淡淡的、蛋白質燒焦的糊味。臉頰上也蹭著幾道黑灰,活像個剛從煤礦井里爬出來的難民。
雷公的視線在張三的爆炸頭和手里那個濕漉漉的藥房袋子之間來回掃視,電眼里的狂暴被巨大的困惑和一絲…感同身受的同情取代:“…兄弟…你這是…路上讓雷劈了?”
張三欲哭無淚。他剛才在樓梯間里玩命狂飆,追風速度快得驚人,車頭燈刺破黑暗,結果剛沖上六樓半拐角,頭頂一根裸露的、滋滋冒著火花的舊電線,不知是被風雨吹斷還是被追風帶起的風壓扯斷,不偏不倚,正好垂落下來,擦著他頭皮掃了過去!
那一瞬間的麻痹和頭皮炸裂的焦糊感,他這輩子都忘不了!要不是追風車身猛地一沉帶著他矮了半頭,他現在就不是爆炸頭,而是焦炭頭了!
“差…差不多吧…”張三聲音嘶啞,把藥袋塞進雷公手里,“藥!快!”
雷公也顧不上多問,劈手奪過袋子,粗暴地撕開包裝,擰開藥瓶,再次干咽下去幾片白色藥片。他靠在門框上,閉著眼,胸口劇烈起伏,布滿紋路的皮膚下,那明滅不定的藍光隨著藥效的發揮,終于開始慢慢平復、穩定。
“哈…”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看向張三的眼神充滿了真摯的感激,“兄弟,又救老哥一命!這破差事…真不是人干的!”他指了指屋里那臺還在冒煙的電荷監測儀,“玉帝那老兒!催命似的!云層堵得跟便秘一樣,還非要精確到毫升降雨量!老子血壓能不高嗎?!”
他一邊抱怨,一邊拿起他那部裂屏通訊器,手指在油膩的屏幕上戳了幾下。
張三的手機“叮咚”一聲。
【“天庭通”通知:】
【用戶“雷部小旋風”向您發起一筆轉賬。】
【金額:+300功德點。】
【備注:藥費(雙倍)+精神損失費(被雷劈的兄弟辛苦了!)+加班費!兄弟仗義!常來!】
300點!加上之前的200,一共500點正功德!張三看著那數字,爆炸頭的焦糊味似乎都淡了一點。雖然距離填平月老那-1500點的巨坑還差得遠,但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謝了雷大哥!”張三趕緊道謝,指了指樓下,“我…我還得下去處理點…別的麻煩…”
“去吧去吧!”雷公揮揮手,重新塞好他那寶貝的橙色耳塞,臉上露出享受寧靜的表情,“下次來提前打招呼!老哥給你留點…呃…天庭特供的避雷針燒烤!”
張三嘴角抽搐了一下。避雷針燒烤?這創意夠雷的。他沒敢接話,跨上似乎也“吃”飽了能量(或者說被剛才的漏電補充了?)而精神抖擻的追風,擰動車把,再次沖進了樓梯間。這一次,他學乖了,盡量把身體伏低,警惕地盯著頭頂任何可疑的電線。
回到三樓,月老辦公室的門依舊開著。張三探頭看了一眼,月老還像條咸魚一樣癱在電子垃圾堆里,對著手機屏幕上刷屏的差評唉聲嘆氣,灰色的【★】評級標識黯淡無光。張三沒敢打擾,悄無聲息地滑了過去。
追風載著他駛出天庭大廈那扇破玻璃門,重新投入瓢潑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再次將他澆透,爆炸頭被雨水一沖,軟塌塌地貼在頭皮上,但那股焦糊味更明顯了。他饑腸轆轆,渾身發冷,只想趕緊找個地方換身干衣服,再啃個面包。
“嗡…”
追風車身突然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儀表盤上,那個指向性極強的綠**箭頭,毫無征兆地再次亮了起來!這一次,箭頭沒有指向某個高樓大廈,而是指向了天庭大廈側后方,那片被老舊握手樓擠得密不透風的城中村深處!
“又…又要去哪?”張三心里哀嚎。他現在只想回他那間鴿子籠一樣的出租屋!可追風根本不給他選擇的機會,車頭一拐,已經載著他沖進了迷宮般狹窄、污水橫流的城中村巷道。
雨水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上積起渾濁的水洼,追風碾過,濺起骯臟的水花。兩側是密密麻麻的、外墻斑駁脫落的握手樓,窗戶里透出昏黃的燈光和電視的嘈雜聲。各種廉價小吃的混合氣味、潮濕的霉味、還有垃圾堆散發出的酸腐氣息,在雨中發酵,鉆進張三的鼻腔。
追風在狹窄的巷道里七拐八繞,最終在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停了下來。角落被兩棟樓的夾角和一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綠色變壓器箱擋住,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避雨三角區。而在這個三角區的角落里,緊貼著潮濕發霉的墻壁,赫然矗立著一個…建筑?
張三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玩意兒高度不到張三的膝蓋,通體由五顏六色的塑料積木拼成!紅墻、黃瓦、綠色的門柱,造型極其簡陋,像個小孩子隨手搭的玩具模型。屋頂上歪歪扭扭插著一根細細的竹簽,上面挑著一面用紅色塑料袋剪成的小三角旗,在風雨中可憐兮兮地飄著。廟門口巴掌大的空地上,散落著幾個…鋼镚?還有半包被雨水泡得發脹、油乎乎的“火爆霸王筋”辣條!
這…這難道就是月老提過的土地公的“微型神廟”?用樂高拼的?!供品是鋼镚和半包辣條?!
就在張三目瞪口呆之際,樂高小廟后面那堵發霉的墻壁,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一個穿著打滿補丁、沾滿泥點的土黃色舊道袍,身形佝僂、胡子眉毛都花白稀疏的小老頭,像只受驚的土撥鼠,猛地從墻壁里“鉆”了出來!
他看到張三和追風,尤其是看到張三胸口那塊【協調員(臨時工)】的塑料片,渾濁的老眼瞬間亮了起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幾步竄到張三車頭前,動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個老頭,一把抓住追風的車把(車身嗡鳴著抗議了一下),仰著布滿皺紋的臉,聲音帶著哭腔和濃重的地方口音:
“大人!青天大老爺!您可算來了!救救小老兒吧!”土地公的眼淚說來就來,混著雨水往下淌,“那群天殺的城管!說我這廟是違章建筑!要強拆啊!我這點家當…全指著這點香火買‘建材’呢!”他指了指地上那泡水的半包辣條和幾個鋼镚,又指了指自己那身破舊的道袍,“您看看!看看!現在的小年輕,只信手機里的盲盒!誰還信咱這土疙瘩神仙啊!香火不夠…連身新袍子都置辦不起!嗚嗚嗚…”
張三被他哭得腦仁疼,也顧不上自己還頂著個爆炸頭渾身濕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可憐巴巴、連廟都是用樂高拼的“神仙”,再看看他那泡水的辣條供品,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涼感油然而生。這都什么事兒啊!自己一個外賣員,被逼著給月老擦屁股,給雷公送藥,現在還要幫土地公對付城管?
“老…老爺子,”張三艱難地開口,“您先別哭…城管…城管在哪?”
土地公一聽,哭得更傷心了,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巷子口的方向:“就在…就在外面那條街!開著那鐵殼子怪獸(城管執法車)!兇得很!說要是不自己拆…他們就要…就要幫俺‘物理拆除’了!嗚嗚嗚…俺那廟…俺好不容易才拼到第三層啊!”
張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子口外的主干道上,隱約能看到一輛藍白涂裝的城管執法車停在雨中,紅藍警燈無聲地旋轉著。幾個穿著雨衣的身影正圍在路邊,似乎在交涉著什么。
這局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對,是神仙被凡人城管逼得走投無路?張三一個頭兩個大。他一個外賣員,拿什么去跟城管交涉?講道理?說這是土地公的神廟?怕不是要被當成神經病抓起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手機和鑰匙,還有哪吒給的那條混天綾掛繩,以及…雷公給的500功德點。功德點…天庭的貨幣?能買通城管嗎?
就在他大腦CPU快要燒掉的瞬間,追風車身又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車頭燈的光柱,不由自主地掃過土地公那樂高小廟門口,那半包被雨水泡發的“火爆霸王筋”辣條。
張三的目光落在辣條那刺眼的紅色包裝上,腦子里電光火石般閃過哪吒被辣條征服的畫面,以及雷公對九塊九耳塞的推崇…一個極其荒誕、卻又帶著某種詭異可行性的計劃雛形,在他那被雨水和雷電反復沖刷的腦子里,艱難地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