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枯樹皮般的老手死死攥著張三濕透的褲腿,哭嚎聲在狹窄的避雨三角區里回蕩,混合著雨水的嘩啦,刺得張三耳膜生疼。他低頭看著樂高小廟門口那半包被雨水泡發的“火爆霸王筋”辣條,紅油混著雨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灘污跡,像某種絕望的圖騰。
巷子口外,城管執法車的紅藍警燈穿透雨幕,無聲地旋轉,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大人!青天大老爺!您想想辦法啊!小老兒這點家當…”土地公的哭訴帶著濃重的鼻音,另一只枯瘦的手顫抖著指向他那用五彩樂高積木拼成的、搖搖欲墜的微型神廟,“…第三層…剛拼好飛檐斗拱…拆了…就全完了啊!嗚嗚嗚…”
張三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爆炸頭被雨水澆透,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焦糊味混合著城中村特有的潮濕霉味鉆進鼻腔。他一個送外賣的,剛被雷劈,頂著-1500點的巨債,現在還要給土地公當拆遷律師?這世界還能更離譜點嗎?!
他煩躁地抓了把濕透的頭發,指尖觸到口袋里哪吒給的那條混天綾掛繩,冰涼溫潤的觸感帶來一絲詭異的冷靜。辣條…耳塞…游戲幣!他腦子里猛地閃過哪吒丟在行軍床上那堆亮閃閃的游戲幣!那玩意兒…算不算天庭硬通貨?
“老爺子!別哭了!”張三的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沙啞,他用力掰開土地公抓著自己褲腿的手,“你…你在這兒等著!別出去!我去跟他們…講講道理!”
土地公抬起淚眼婆娑的老臉,渾濁的眼里滿是懷疑和絕望:“講…講道理?他們…他們兇得很!手里有…有那個會響的棍子!”他比劃了一個甩警棍的動作。
“看我的!”張三丟下這句話,也顧不上解釋,深吸一口混雜著雨水和垃圾酸腐味的空氣,轉身,頂著風雨,大步流星地朝著巷子口那輛藍白涂裝的執法車走去。腳步踩在積水里,濺起渾濁的水花。
執法車旁,站著三個穿著深藍色雨衣的城管隊員。領頭的是個身材敦實、國字臉的中年漢子,雨帽下露出的眉頭緊鎖,正對著一個夾在雨衣里的記錄板寫寫畫畫。旁邊兩個年輕隊員,一個舉著執法記錄儀對著巷子深處,另一個則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看到張三這個頂著怪異爆炸頭(雖然濕塌了)、渾身濕透、穿著外賣服的人徑直走過來,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帶著審視和疑惑。
“同志!這里不能擺攤設點!前面處理違章建筑!請繞行!”舉著執法記錄儀的年輕隊員上前一步,聲音透過雨聲傳來,帶著公事公辦的冷硬。
張三腳步沒停,一直走到那國字臉隊長面前才站定。冰冷的雨水順著他下巴往下淌。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誠懇又焦急,指著巷子深處那個角落:“隊長!誤會!天大的誤會!那…那不是違章建筑!”
國字臉隊長抬起頭,雨帽下的眼神銳利如鷹,上下掃視著張三:“不是違章?那是什么?誰家的建筑模型扔這兒了?影響市容!堵塞消防通道!必須拆除!”
“不不不!”張三連連擺手,語速飛快,“那不是模型!那是…那是‘元宇宙沉浸式實體交互體驗館’的入口裝置!高科技!鵬城獨一份!”
“元宇宙?”旁邊舉著執法記錄儀的年輕隊員嗤笑一聲,“哥們兒,淋雨淋傻了吧?就那堆塑料積木?”
國字臉隊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也不信。
張三心一橫,演技全開。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露出夸張的、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的激動表情:“哎呦!我就說嘛!你們肯定不懂!現在最前沿的科技!元宇宙懂不懂?虛擬現實懂不懂?那玩意兒看著是積木!其實…其實里面嵌了最先進的微型傳感器!全息投影儀!神經交互接口!”他越說越玄乎,唾沫星子混著雨水飛濺,“戴上特制設備,站那兒就能體驗虛擬拜神!云端祈福!香火直達天庭服務器!功德點實時到賬!比你們去廟里排隊燒香強一萬倍!綠色環保!還不用買門票!”
他這套詞兒,一半是急中生智胡謅,一半是聯想到月老的姻緣線網絡和雷公的氣象監控系統硬憋出來的。配上他那濕漉漉的爆炸頭和焦急的表情,居然真把三個城管隊員唬得一愣一愣的。
國字臉隊長半信半疑,目光再次投向巷子深處那個角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也不能占道!還這么臟亂差!你看那地上…”他指了指樂高廟門口那半包泡發的辣條和鋼镚。
“哎呀!那是體驗館的互動彩蛋!”張三反應極快,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編,“香客…啊不,是用戶!用戶投放的虛擬貨幣和能量補充劑!是沉浸式體驗的一部分!我們定期回收的!高科技!你們不懂!”他一副“跟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解釋不清”的高深表情。
國字臉隊長被他噎了一下,臉色有點難看。旁邊舉執法記錄儀的年輕隊員忍不住嘀咕:“隊長,我看這人腦子有點問題…什么元宇宙,神神叨叨的…”
“你腦子才有問題!”張三立刻炸毛,聲音陡然拔高,指著自己的爆炸頭,“看見沒?我剛從里面測試完最新的‘五雷轟頂’沉浸式體驗套餐出來!效果逼真吧?!頭發都炸了!要不要你也進去試試?保證終身難忘!”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兇狠(主要是被逼急的),配上那濕透的爆炸頭,還真有幾分剛從虛擬戰場爬出來的煞氣。
年輕隊員被他唬得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國字臉隊長看著張三那副豁出去的瘋勁兒,又看看巷子深處那堆怎么看怎么像垃圾的樂高積木,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從業這么多年,各種耍賴抵抗的見多了,但這種滿嘴跑火車、把違章建筑吹成高科技體驗館的神經病還是頭一回見。強拆吧,怕真是什么“高科技”惹麻煩,而且這人看著有點瘋。不拆吧,任務完不成,旁邊還有隊員看著。
氣氛僵持住了。只有雨點敲打雨衣和執法車頂棚的噼啪聲。
張三手心全是汗(混著雨水),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他知道自己這通鬼扯撐不了多久。他眼角余光瞥見國字臉隊長雨衣口袋里露出的半包香煙,腦子里靈光一閃!賭一把!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瘋狂表情瞬間收斂,換上一副極其肉痛、極其不舍的表情,仿佛下了天大的決心。他左右看看,做賊似的湊近國字臉隊長,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腔調:
“隊長…我看您也是個明白人…這樣…大家都不容易…”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從自己濕漉漉的外賣服口袋里,掏出那幾枚從哪吒那兒順來的、沉甸甸、閃爍著奇異金屬光澤的游戲幣!他飛快地抓起隊長那只沒拿記錄板的手,將幾枚冰涼的游戲幣不由分說地塞進對方寬大的、戴著勞保手套的手心里!
“一點…小意思…”張三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眼神里充滿了暗示,“就當…給兄弟們買包煙…提提神…這‘體驗館’…剛試運營…給個面子…通融通融?咱們…低調處理?”
國字臉隊長只覺得手心一沉,幾枚冰涼堅硬、帶著奇特紋路的金屬片塞了進來。他下意識地想呵斥行賄,但低頭一看,手套里那幾枚“硬幣”的材質和光澤,絕非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種硬幣!那是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著星光的銀灰色,邊緣雕刻著極其繁復、充滿力量感的玄奧云雷紋!入手沉甸甸,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質感?甚至…一絲微弱的能量波動?
常年跟各種小商販打交道,練就了他一眼識別“好東西”的本能。這玩意兒,絕對不一般!不是金,不是銀,但感覺比那些更值錢!古董?還是什么稀有的紀念幣?他心頭猛地一跳,原本冷硬的臉色瞬間緩和,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他飛快地攥緊拳頭,將那幾枚游戲幣緊緊握在掌心,塞回雨衣口袋。
他干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臉上的嚴肅如同冰雪消融,瞬間換上了一副“理解萬歲”的和煦表情,甚至還帶著點親切的笑意:“咳咳…原來是這樣啊!元宇宙…高科技體驗館!嗯!支持新興產業發展!是我們工作疏忽了!理解!理解萬歲嘛!”
他轉頭,對著旁邊兩個一臉懵逼的隊員,聲音洪亮地訓導:“都聽見沒?以后工作要細致!要懂得區分什么是影響市容的違章建筑,什么是代表前沿科技的文化創新項目!這位同志開發元宇宙體驗館不容易!我們要支持!要保護!”
兩個年輕隊員目瞪口呆,看看隊長瞬間變臉,再看看張三那濕漉漉的爆炸頭,完全搞不清狀況。
國字臉隊長又轉向張三,親切地拍了拍他濕透的肩膀(力道不小),臉上堆著笑:“這位…張同志是吧?放心!我們這就撤!不打擾你們搞研發!不過…這門口衛生還是要注意一下嘛!畢竟是高科技門面!是吧?那個…辣條…回頭清理一下?”
“一定一定!馬上清理!感謝隊長支持!”張三點頭如搗蒜,心里一塊大石頭轟然落地,后背的冷汗混著雨水往下淌。
“收隊!”國字臉隊長大手一揮,帶著兩個還在云里霧里的隊員,麻利地鉆回執法車。紅藍警燈閃爍了幾下,引擎轟鳴,執法車很快消失在雨幕籠罩的街道盡頭。
直到車尾燈完全看不見,張三才長長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回那個避雨的三角角落。
土地公像只受驚的兔子,縮在樂高小廟后面,只探出半個腦袋。看到張三回來,他嗖地一下竄出來,老臉上還掛著淚痕,但眼睛里已經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崇拜!
“大人!神了!您真是神了!”土地公激動得語無倫次,枯瘦的手抓住張三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幾句話!就把那幫兇神惡煞打發走了!您…您是怎么做到的?那‘元宇宙’…是啥新式法寶?”
張三累得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別問了…都是眼淚…”他指了指地上那半包泡發的辣條,“老爺子…您這‘供品’…真該換換了…”他實在沒力氣解釋“元宇宙”是什么東西。
土地公老臉一紅,訕訕地縮回手:“…這…這不是香火不濟嘛…小老兒也沒辦法…”他搓著手,看著張三疲憊不堪、渾身濕透的樣子,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感激和愧疚。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彎腰,在他那樂高小廟后面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用臟兮兮的油紙包著的小包裹。
“大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土地公小心翼翼地把油紙包塞進張三手里,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點神秘,“這是小老兒壓箱底的寶貝…‘縮地成寸鞋墊’!地府…呃…進口的!穿上一只腳走一步頂三步!省時省力!趕路神器!”他頓了頓,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補充,“…就是…有時候…左右腳不太聽使喚…您…湊合用?”
張三捏著那油乎乎的紙包,入手輕飄飄,沒什么分量。鞋墊?還縮地成寸?進口地府?他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麻木到接受任何設定了。他麻木地點點頭:“…謝了老爺子…”
土地公如釋重負,又對著張三千恩萬謝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縮回他那樂高小廟后面的墻壁里,波紋蕩漾,消失不見。角落里只剩下那個五彩斑斕的微型神廟,在風雨中頑強地挺立著,門口那半包泡發的辣條顯得格外刺眼。
張三疲憊地靠在冰冷潮濕的墻壁上,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子里。他拆開油紙包,里面是兩只顏色灰撲撲、看起來極其普通的布質鞋墊。一只深灰,一只淺灰,上面用褪色的紅線繡著一些歪歪扭扭、難以辨認的符文。他苦笑一聲,隨手把鞋墊塞進濕漉漉的外賣服口袋,和哪吒給的混天綾掛繩、雷公給的500功德點通知擠在一起。
他跨上追風,擰動車把。追風發出一聲平穩的嗡鳴,載著他駛出陰暗的角落,重新匯入城中村迷宮般的巷道。
雨勢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舊陰沉得如同傍晚。他饑寒交迫,爆炸頭帶來的焦糊味似乎更濃了。他只想趕緊找個地方,吃口熱乎的,換身干衣服。
然而,追風駛出不到兩條巷子,車身再次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儀表盤上,那個陰魂不散的綠**箭頭,又一次固執地亮了起來!這一次,箭頭沒有指向某個特定的方向,而是在儀表盤上…瘋狂地左右搖擺!如同指南針進了強磁場!
“嗡…嗡…嗡…”追風發出的嗡鳴聲也變得不穩定,時而低沉,時而尖銳,車頭燈的光柱在昏暗的巷道里毫無規律地亂晃,照亮斑駁的墻壁、堆積的垃圾和偶爾竄過的野貓。
張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破驢…又抽什么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