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漿糊在臉上，像一層僵硬的面具。張三赤著腳站在月老辦公室冰冷的水泥地上，泥水順著褲腿往下淌，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污濁。月老抓著他泥濘的胳膊，激動得語無倫次，唾沫星子混著熱熔膠的焦糊味噴在他臉上。哪吒縮在行軍床角落，一邊嘶哈嘶哈地吸著涼氣對抗辣條的后勁，一邊用嫌棄又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這個“泥塑”恩人。
口袋里的手機還在震動，土地公的“樂高神廟加固訂單”像最后一片羽毛，試圖壓垮早已麻木的神經。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催命符般的提示音再次炸響！這一次，是直接來自他口袋深處那部綁定“天庭通”的手機！不是訂單，不是任務，而是那個頂著卡通龍頭像的【玉皇大帝】發起的、強制的、不容拒絕的——視頻會議邀請！
張三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手機在他泥濘的口袋里劇烈震動、發燙！一道刺目的金光猛地從他口袋縫隙中迸射而出！緊接著，那個巨大的、旋轉著古老符文的金色二維碼再次憑空出現，懸浮在他面前！玉帝那威嚴中帶著電子雜音的咆哮，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進他混亂的腦海：
“張三！三分鐘已過！爾敢抗旨？！速速接入！立刻！馬上！”
金光刺眼，威壓如山！月老的絮叨戛然而止，驚恐地縮回手。哪吒也停止了吸溜，火紅的頭發都嚇得抖了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混天綾手鏈。
逃不掉了。
張三沾滿污泥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麻木，戳向那懸浮的金光二維碼。
“滴！”
金光收束，瞬間將他拖入那個簡陋的藍色視頻會議界面。巨大的卡通龍頭像占據了屏幕中心，龍眼圓睜，怒視著他。下方的小窗口中，【月下老人】、【雷部小旋風】、【三眼の憂郁】、【金蟾道人】、【都市王（地府駐鵬城辦）】等頭像依次亮起，映出一張張或焦慮、或暴躁、或幸災樂禍的臉。
當張三的影像出現在屬于他的那個小窗口時——
整個虛擬會議室，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死寂。絕對的死寂。
卡通龍怒睜的圓眼，瞳孔似乎都收縮了一下。玉帝那威嚴的電子音，卡在了喉嚨里，發出一個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呃…”
月老窗口里，那張老臉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發不出聲音。
雷公窗口，戴著橙色耳塞的雷公下意識地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降壓藥吃多了出現幻覺。
二郎神（三眼の憂郁）的窗口，畫面極其清晰，連他額頭上那道平時緊閉的豎紋（天眼）都微微張開了一絲縫隙，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財神（金蟾道人）肥碩的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僵住，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滑稽表情。
地府的都市王（窗口背景是陰森的骨灰盒寄存柜），墨鏡都滑到了鼻梁上，露出一雙寫滿“臥槽”的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張三那個小小的視頻窗口上。
畫面里：
一個從頭到腳糊滿黑黃泥漿、完全看不出五官輪廓的“人形物體”。
爆炸頭被泥水徹底糊平，緊貼著頭皮，像頂劣質的泥盔。
外賣服被泥漿浸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黃色，還在往下滴著渾濁的泥水。
最扎眼的是，他脖子上，居然松松垮垮地圍著一條…閃爍著微弱七彩流光的“圍巾”？那“圍巾”油乎乎的，邊緣還沾著幾點暗紅色的、疑似辣條油漬的污跡?。ɑ焯炀c牌圍裙?。?/p>
背景是月老那堆滿電子垃圾、一片狼藉的辦公室，隱約還能看到角落被混天綾捆成七彩粽子的熱熔膠疙瘩。
整個畫面，散發著濃郁的泥沼腐臭、熱熔膠焦糊、以及辣條混合的…不可描述的氣息。隔著屏幕，仿佛都能聞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張…張三？！”卡通龍的嘴巴終于找回了開合的功能，玉帝的聲音帶著巨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的憤怒，“爾…爾這身打扮…成何體統？！朕的述職會議！莊嚴神圣！你…你竟敢…竟敢…” 他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形容眼前這坨“泥塑”對天庭威嚴的褻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月老的哭嚎適時響起，他撲到鏡頭前，老臉擠滿了整個小窗口，涕淚橫流，“不怪小張！都怪小老兒！是…是姻緣線網絡崩潰！引發凡間大規模倫理混亂！差評如潮！系統卡死！小張為了幫小老兒穩住網絡…深入凡間險境…才…才落得如此模樣！陛下明鑒?。 彼贿吙拊V，一邊拼命想把屏幕上那個灰色【★】評級標識懟到鏡頭前，試圖證明自己的悲慘。
“哼！”玉帝的卡通龍鼻孔里噴出兩道像素化的白氣，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或者說被那畫面惡心得不想深究），但怒氣未消，“即便如此！朕耗費七七四十九日精心制作的《鵬城香火季度KPI分析與下階段戰略部署》PPT何在？！速速上傳共享！朕要看實時數據！看戰略落地！看下個月香火增長點！”
壓力瞬間轉移回張三頭上。他頂著滿屏或驚愕或嫌棄的目光，沾滿污泥的手指在同樣泥濘的手機屏幕上艱難地戳著【文件接收】按鈕。
屏幕毫無反應！天庭通界面卡得像一幀一幀的幻燈片！月老還在旁邊哭喊：“…陛下！系統卡死…文件…文件發不出去啊…您看我這評級…”
“廢物！一群廢物！”卡通龍的龍須再次狂舞，像素火焰在眼中升騰，“關鍵時刻掉鏈子！要你們何用！PPT！承載天道玄奧的PPT！張三！你！立刻！馬上！把PPT接收了！共享出來！不然朕讓你這身泥巴永遠洗不掉！”
張三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泥漿糊住了屏幕，糊住了按鍵。他拼命戳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接收！接收那個該死的PPT！
或許是月老的哭嚎起了作用，或許是玉帝的怒火燒穿了數據阻塞。終于！張三的手機屏幕猛地一閃！
【文件接收成功！】
【文件：《鵬城香火季度KPI分析與下階段戰略部署-玉帝御制.pptx》已保存至本地?！?/p>
成了！
張三心頭一松，顧不上滿手污泥，立刻點開文件，然后戳向會議界面的【共享屏幕】按鈕！
“陛下！有了！”他嘶啞地喊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會議界面的主屏幕區域。卡通龍也停止了咆哮，威嚴地等待著承載天道玄奧的PPT展現它的宏偉藍圖。
主屏幕亮起。
一片…深邃的、令人絕望的…藍色。
不是仙宮祥云，不是金碧輝煌，而是一片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如同宇宙深空的——藍屏！
藍屏中央，幾行冰冷的白色英文錯誤代碼，如同墓碑上的銘文，無聲地宣告著承載天道玄奧的PPT的徹底死亡：
【FATAL SYSTEM ERROR】
【0x0000007B (INACCESSIBLE_BOOT_DEVICE)】
【Technical Information:】
【*** STOP: 0x0000007B (0xFFFFF880009A9928, 0xFFFFFFFFC0000034, 0x0000000000000000, 0x0000000000000000)】
【*** win32k.sys - Address FFFFF880009A9928 base at FFFFF880009A6000, DateStamp 4ce7951a】
死寂。
比剛才看到張三泥塑形象時更徹底的死寂。
卡通龍的眼睛瞪到了極限，瞳孔里倒映著那片刺眼的、冰冷的藍。玉帝那威嚴的電子音，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只剩下意義不明的、嘶啞的電流雜音：“…呃…嘎…滋…”
月老張大了嘴巴，連哭嚎都忘了。
雷公下意識地摘掉了一只橙色耳塞，懷疑自己降壓藥吃錯了。
二郎神額頭的豎紋完全張開，天眼里仿佛有數據流在瘋狂刷屏。
財神肥碩的下巴掉了下來。
都市王的墨鏡徹底滑落，露出了寫滿“我是誰我在哪”的迷茫雙眼。
整個天庭（及地府駐鵬城辦）高層，隔著小小的視頻窗口，集體陷入了對著一片象征著科技（或神術？）終極失敗的藍屏，懷疑神生的呆滯狀態。
只有張三，這個糊滿泥漿、脖子上圍著七彩油污“圍裙”的臨時工，在短暫的錯愕后，一種荒誕到極致的、被生活反復蹂躪后的麻木，混合著一點點破罐破摔的勇氣，涌了上來。
他沾滿污泥的手指，帶著一種社畜面對崩潰系統的本能，在同樣泥濘的手機屏幕上，點開了…一個圖標簡陋、背景是藍天白云草地的APP——WPS Office。
屏幕共享依舊開著。所有人都看到，張三那個小窗口里，沾滿污泥的手指在笨拙地操作著。他點開WPS，找到本地文件，選中了那個后綴名為“.pptx”的玉帝御制文件。
【文件格式轉換中… .pptx -＞ .wps】
【轉換成功！】
然后，他用沾著泥漿的指尖，點下了【打開】。
主屏幕上，那片令人絕望的深藍，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WPS那熟悉的、帶著點土味的藍色啟動界面！緊接著，一個配色極其辣眼、排版極其混亂、充斥著大量閃爍金邊藝術字和五毛特效動畫的PPT文件，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整個天庭（及地府）高層會議的主屏幕！
標題頁碩大的金色字體：【鵬城香火季度KPI分析與下階段戰略部署】。副標題：【昊天金闕玉皇大帝 御制】。背景是扭曲的、像素風的蟠桃園，幾朵祥云還帶著鋸齒。
卡通龍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熟悉的標題，又看看那土味的WPS界面，巨大的龍嘴開合了幾下，似乎想咆哮，又似乎被某種巨大的荒謬感噎住，最終只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帶著巨大困惑和一絲…挫敗的電子雜音：“滋…嘎…這…凡間…軟件？”
張三沒說話。他沾著泥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劃。
PPT翻頁。
第二頁：【Q1香火收入柱狀圖】。代表收入的柱子用了刺眼的彩虹漸變色，高度參差不齊，旁邊標注著各種負增長百分比。一個碩大的、哭喪著臉的Q版玉帝頭像飄在柱子旁邊，頭頂一個氣泡框：【朕很失望！】。
卡通龍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第三頁：【主要問題分析】。幾個閃爍著紅光、不斷抖動的藝術字：【1. 凡間沉迷手機，信仰流失！】、【2. 西方神系跨界搶生意?。ǜ綀D：模糊的奧丁和宙斯大頭貼）】、【3. 內部員工消極怠工?。ǜ綀D：雷公打瞌睡、月老織毛衣的偷拍）】。
雷公窗口里，雷公猛地坐直，指著屏幕：“污蔑！這是污蔑！” 月老窗口，月老的老臉瞬間漲紅：“陛下！老臣冤枉啊！那是在修復姻緣線！”
卡通龍沒理他們，龍眼死死盯著屏幕上自己那張打瞌睡的偷拍，像素火焰在眼中瘋狂跳躍。
第四頁：【下階段戰略部署（核心）】。頁面中央，一個巨大的、旋轉著的金色箭頭，指向一行用七彩炫光字體標注的核心戰略：【狠抓內部管理！落實KPI考核！末尾淘汰！能者上！庸者下！】。箭頭下方，配圖是一個Q版的玉帝，手持一柄像素大錘，錘頭上寫著【考核大棒】。
整個虛擬會議室，陷入了一種極其詭異的沉默。所有窗口里的神仙（和都市王），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PPT上那柄閃爍著寒光的【考核大棒】和主位上那個沉默的卡通龍頭像之間，來回掃視。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PPT里那個旋轉的金色箭頭和閃爍的炫光字體，在無聲地渲染著緊張的氣氛。
玉帝的卡通龍沉默著。巨大的龍首微微低垂，似乎在“閱讀”著那用凡間軟件打開的、承載著他天道玄奧的PPT。龍臉上的表情極其復雜，威嚴、憤怒、困惑、還有一絲…被當眾扒掉底褲般的難堪？
終于，卡通龍的嘴巴緩緩開合。這一次，那威嚴的電子音里，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力感：
“散…散會?！?/p>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抽干了所有力氣。
啪！
會議界面瞬間黑屏！所有小窗口熄滅！
強制連接斷開！
張三手里那部沾滿污泥的手機，屏幕也暗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