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通那簡陋的藍色界面徹底暗了下去，如同被掐斷了電源。卡通龍玉帝那句帶著無盡疲憊和挫敗感的“散會”余音，似乎還在張三被泥漿糊住的耳朵里嗡嗡作響。虛擬會議室里那些驚愕、憤怒、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瞬間消失，只留下冰冷的屏幕反光，映著他那張糊滿泥污、只露出茫然眼白的臉。
辦公室里死寂一片。月老還保持著撲在鏡頭前的姿勢，老臉僵在屏幕上，涕淚橫流和驚愕的表情混合在一起，極其滑稽。角落里，哪吒叼著半根辣條，也忘了咀嚼，火紅的頭發(fā)下，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看看黑掉的屏幕，又看看張三脖子上那條沾著辣條油漬的七彩“圍裙”，再看看那坨被混天綾捆成粽子、依舊散發(fā)著微弱粉紫光芒的熱熔膠疙瘩。
“散…散會了？”月老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不確定和巨大的茫然。他小心翼翼地收回老臉，屏幕上那個灰色的【★】評級標(biāo)識似乎…好像…真的…比之前亮了一丟丟？極其微弱的一絲，不再是死氣沉沉的灰，帶了點…磨砂的質(zhì)感？
就在這時，張三那部沾滿污泥、剛剛經(jīng)歷了強制會議和藍屏沖擊的手機，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天庭通”通知：】
【用戶“昊天金闕玉皇大帝”向您發(fā)送一條私信。】
【內(nèi)容：】
【張三（臨時工）：】
【鑒于你在本次天庭駐鵬城辦事處月度述職會議中的…特殊表現(xiàn)（PPT文件最終成功展示，雖形式有瑕，但天道玄奧得以傳達），以及在姻緣線網(wǎng)絡(luò)異常事件中的應(yīng)急處置（方式粗暴，結(jié)果尚可），特此嘉獎！】
【獎勵：本月全勤獎！】
【發(fā)放：+10000功德點！】
【備注：望戒驕戒躁，再接再厲！天庭的未來，需要你這樣…不拘一格的人才！（笑臉emoji）】
10000功德點？！
張三沾滿污泥的手指僵硬地劃過屏幕，看著那串正數(shù)的、金光閃閃的數(shù)字。月老那-1500點的巨債瞬間被填平，還富裕8500點！巨大的數(shù)字沖擊讓他被泥漿糊住的腦子都空白了一瞬。
全勤獎？嘉獎？不拘一格的人才？還帶笑臉emoji？
玉帝…是被剛才那土味WPS和考核大棒PPT整懵了嗎？還是被自己這身泥塑造型和混天綾圍裙給震撼到了？這獎勵…透著一種濃濃的、精神錯亂般的荒謬感！
“全…全勤獎？！一萬點？！”月老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也顧不上形象了，撲到張三身邊，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屏幕，渾濁的老眼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嫉妒和狂喜，“小張！你發(fā)了！你發(fā)了啊！一萬點！夠買多少根高級定制姻緣線了？！快！快看看商城開了沒？能不能兌換人間貨幣？！”
張三被他搖晃得頭暈眼花，泥漿簌簌往下掉。他下意識地點開天庭通界面的【商城】圖標(biāo)。
屏幕刷新。一個極其簡陋的、如同二十年前電商網(wǎng)站的界面跳了出來。商品圖片模糊不清，分類混亂。最上方，一個巨大的、閃爍著的廣告橫幅：【新用戶福利！功德點兌換人間貨幣限時優(yōu)惠！】
張三點開兌換入口。
跳出一個更加簡陋的兌換界面：
【當(dāng)前匯率：1功德點 = 0.0001元（人民幣）】
【輸入兌換數(shù)量：________】
【手續(xù)費：0%（新用戶專享）】
【確認兌換】
1功德點 = 0.0001元？
10000功德點 = 1元？？？
張三沾滿污泥的臉頰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他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眨眼，泥漿糊住了睫毛。他抬起沾滿污泥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屏幕。
數(shù)字沒變。
1功德點 = 0.0001元。
10000功德點 = 1元。
一股被戲耍的、巨大的荒謬感混合著冰冷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巖，猛地沖垮了剛剛被10000點帶來的短暫眩暈！玉帝的嘉獎？全勤獎？不拘一格的人才？笑臉emoji？
去他媽的！！！
“操——！！！”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從張三喉嚨里炸開！他猛地掄起手臂，沾滿污泥、緊握著手機的手，帶著全身的力氣和所有的憋屈、憤怒、絕望，狠狠朝著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面砸去！
“老子不要這狗屁功德點——！！！”
“張協(xié)調(diào)員！手下留機——！”一聲凄厲的、變調(diào)的尖叫幾乎同時響起！是月老！
就在手機即將親吻地面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條七彩流光如同閃電般從哪吒手腕射出！是混天綾！它后發(fā)先至，精準(zhǔn)地纏繞在張三的手腕上！一股柔和卻堅韌的力量瞬間傳來，硬生生止住了他下砸的勢頭！
手機懸停在離地面不到十厘米的空中，屏幕還亮著，清晰地顯示著那侮辱智商的兌換比例。
張三的手臂被混天綾纏住，僵在半空，胸口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泥漿順著下巴往下滴。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串?dāng)?shù)字，仿佛要將屏幕瞪穿。
月老撲過來，一把搶過那部被混天綾“救”下的手機，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哎呦我的祖宗！小張！冷靜！冷靜啊！這手機…這手機連著天庭通呢！砸壞了…咱倆都吃不了兜著走！”他寶貝似的擦著屏幕上沾的泥點，看著那10000點的余額，老臉上又忍不住露出貪婪的笑容，“…1塊錢…也是錢嘛…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對吧？”
哪吒收回混天綾，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啃他的辣條，含糊不清地嘟囔：“…神經(jīng)病…一萬點還嫌少…小爺打一個月游戲才攢幾百…”
張三沒理他們。他像一尊被抽掉骨頭的泥塑，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下去，癱在泥水混合的地面上。赤著的腳踩在冰冷的泥漿里，腰胯被土地公鞋墊撕裂的劇痛再次襲來，但他仿佛感覺不到了。腦子里只剩下那串冰冷的數(shù)字：10000點 = 1元。
玉帝的笑臉emoji在眼前晃動，如同最惡毒的嘲諷。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那部屬于自己的、傷痕累累的智能手機，像是掐準(zhǔn)了時間，再次頑強地震動起來！不是天庭通，是他賴以生存的外賣APP！
張三麻木地掏出手機。屏幕被泥漿糊得模糊，他用力抹開。
【訂單號：TN2023****】
【客戶：三眼の憂郁】
【地址：鵬城天庭大廈306（高德定位已更新）】
【物品：頂級進口無谷鮮肉狗糧（10kg裝）x 1、磨牙棒（牛肉味）x 3】
【備注：加急！加急！！哮天不吃東西了！餓得拆家！送到立刻打賞五星好評+功德點！】
【預(yù)計送達時間：越快越好！】
【超時扣款：-￥15.00】
三眼の憂郁？張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是二郎神！那個天眼直播出BUG的！給狗買狗糧？哮天犬？
他還沒從10000點=1元的打擊中緩過神，追風(fēng)那破驢車身又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儀表盤上，那個陰魂不散的綠**箭頭，再次固執(zhí)地亮了起來！這一次，箭頭直直指向——走廊對面的306！
張三看著手機屏幕上哮天犬的狗糧訂單，又看看自己癱在泥漿里的狼狽模樣，再看看胸口那塊甩不掉的【協(xié)調(diào)員（臨時工）】塑料片。一股巨大的疲憊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連罵娘的力氣都沒有了。
月老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算著他那10000功德點能買多少打折紅線。哪吒啃辣條的嘶哈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追風(fēng)發(fā)出平穩(wěn)的“嗡…”聲，車頭燈光柱安靜地照著他，等待下一個指令。
張三沾滿污泥的手指，在同樣泥濘的屏幕上，帶著一種被生活徹底磨平棱角的麻木，極其緩慢地，點下了那個【接單】按鈕。
然后，他掙扎著，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從冰冷骯臟的地面上，爬了起來。赤著的腳踩在泥水里，一步一個泥印。他無視月老的絮叨，無視哪吒好奇的目光，無視腰胯撕裂般的疼痛，踉蹌著走向門口那輛沉默的破電驢。
他跨上追風(fēng)。坐墊冰冷堅硬。
擰動車把。
“嗡…”
追風(fēng)載著這個滿身泥污、心如死灰、脖子上圍著七彩油污“圍裙”的社畜騎士，駛出303的門，駛過安靜的走廊，停在了306的門前。
門虛掩著。里面隱約傳來激烈的狗吠聲、摔打東西的聲音，還有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呵斥：“哮天！停下！我的鏡頭！我的打光燈！別咬數(shù)據(jù)線！那是雷電4的！很貴的！”
張三深吸一口氣，推開了306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