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昨晚夢見爸爸媽媽了。”
季柃苔坐在水龍頭旁邊,一手拿著小杯子、一手拿著牙刷,包著一口泡沫,話也說不清楚,嘰里咕嚕的吐字。
“他們說很想苔苔,我也想他們。”
方外婆點點頭,等著他洗完口,重新弄捧水給季柃苔洗臉。
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下泛出銀光,眼角微微濕潤,面上的笑意也掩蓋不住內心的悲傷。
她膝下兩個孩子,一兒一女。
老頭子走后,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孩子,多少苦都熬過來了,孩子長大成人、各自成家后,本以為就好好安享晚年了,在家候著孩子時常回來看看。
結果半年前的一場車禍,帶走她女兒女婿的生命,留下年幼的小外孫,白發人送黑發人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女兒女婿說好中秋回來看她老婆子,不曾想還沒到中秋,回來兩個骨灰盒和一個雙眼哭地通紅的小娃娃。
她一個半截子入土的人,沒啥本事,苦些累些無所謂,可苔苔只有八歲,往后還有大把的人生,不能因為腿就捆在原地,動彈不得。
但鎮上醫生說從治療到復健,至少要三千塊錢,她一輩子的積蓄加上賠償款,還差一千。
也不知道要攢多久。
方外婆吃力將季柃苔抱起來,粗糙的手摸著孩子腦袋,“他們很想苔苔的,在天上會保佑咱們苔苔健康長大吶。”
“嗯嗯,苔苔知道的,我要健康長大,以后代替爸爸媽媽照顧外婆。”
直到聽不見祖孫倆的聲音,卓之川才敢往里頭看一眼,只見老人顫顫巍巍走路的背影,還有趴在她肩膀一點一點的小腦袋。
沿著來路返回,順手買了些油條豆漿,一路小跑向汽修店。
卓之川兩口作一口吃完早飯,拿起手旁工具修院里放置的車子。
大概弄了半小時,蔣成興穿著個老頭衫從房里走出來,連打三個噴嚏。
“這大早上的,一打噴嚏準沒好事兒。”蔣成興邊走邊嘀咕。
直到院中,才想起昨晚來了個小修車師傅,話不多但手藝成,沒想到人還勤奮!
撿到寶了啊!
不對,他是自己送上門的。
“小卓啊,起早貪黑工資也那么多,我這可給不起加班費。”
卓之川將車胎懟上,抬眼回道:“睡不著,不用加班費。”
“成,你忙,我待會兒過來。”
蔣成興說完便去洗漱,員工都開始干活兒,他這做老板的肯定不能落后,得起帶頭作用。
況且今天輪到運輸隊的車檢日,早些收拾完早些開工,待會有的是忙的。
蔣成興倒騰清楚,正準備出門過早,就看見桌上的油條,他也沒客氣,直接上手就往嘴里塞。
“謝了。”蔣成興給卓之川扔了瓶老汽水,將毛巾搭在脖子上,投入修車的活計中。
日頭升至日中,空地也沒個樹蔭遮陰棚啥的,兩人身上的汗一茬接著一茬冒,后背濕地能擰杯水出來,臉上、手上全是貨車的機油垢。
卓之川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往臉上一抹,白毛巾立馬變成黑毛巾,汽修店就這樣,到處都是臟兮兮的污垢。
“蔣叔,我去吃飯了。”卓之川擰開水龍頭洗了把手。
“誒,管飯,咱們店管飯。”
蔣成興立馬攔住出門的卓之川,“我媳婦要過來送午飯,我們分著吃,不夠再買些其他的填肚子,明日讓她多送些。”
炎炎夏日,到處都像個蒸籠,遠處的樹葉一動不動,蔣成興從倉庫搬了個電風扇,吹在兩人身上也是一股兒熱風,越吹越熱。
“這天兒,真是折磨人,今日咋送飯的人還沒來呢?”蔣成興反復站起來,頻頻張望門口的方向。
“我還是去買些吧。”
卓之川說完就跑了出去,早上去季柃苔家,差不多知曉鎮里的布局,知道哪里有賣盒飯的。
手中拿著兩碗盒飯,卓之川往回走的時候,瞧見前面熟悉的身影。
就算不看正面,他也一眼認出這是季柃苔外婆,扛著蛇皮袋走路的姿勢,和抱著季柃苔一模一樣。
“阿婆,我幫你拿。”
卓之川沖上去,叫住埋頭向前走的人,身后袋子在地面摩擦,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
方外婆擦去滿頭大汗,笑著說道:“小伙子,謝謝你啊,這人老了就是不行,要放在幾十年前,扛兩麻袋都不在話下的。”
“阿婆,你去哪里?”卓之川大聲喊著,昨天季柃苔還說他外婆耳朵不好,不過前世他也說過,他記得季柃苔說的每句話。
“誒,去廢品回收站,你順路不?”
“順路,旁邊不是個小賣部,我去買瓶水,順路的……”
卓之川背著蛇皮袋走在路上,他都感覺有些重,更何況是方外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扛著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時候。
到回收站后。
卓之川一直等著別人清點完,將兩塊三角六分錢遞到方外婆手中,才沒繼續跟著她。
轉身去小賣部買瓶老汽水,出門剛好碰見進門的方外婆,老人雙手攔著他。
“本來說我給你買的,結果你都買了,那下次來我家里喝些水,就河邊巷子最里頭。”
“好,下次一定去,阿婆我先回去吃飯了。”卓之川揚了揚手中的盒飯,說完就跑了,不敢待太久,心里又酸又麻。
小賣部的老板是個四十歲的女人,大家喜歡叫桂芳。
人和和氣氣的,看見來人都會打個招呼,“方婆,又給你小外孫買冰棍兒啊。”
“是哩,拿個牛奶味的。”
方外婆從口袋掏出布包,又打開布包里的塑料袋,從里頭扒拉出五分錢。
數了又數,緩緩放在柜臺上。
“好嘞,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
桂芳將錢放在鐵盒子中,轉身去后頭的冰柜,牛奶冰棍兒要八分錢,但她按成本價賣給方婆的,沒讓她曉得。
她一個老人也命苦,老伴走得早,通過撿瓶子、做衣服拉扯大孩子。
結果兒子娶的媳婦人品不行,攛掇兒子不管方婆。本來有個孝順的女兒,老天也是個不長眼,不給好人活命。
桂芳拿出冰棍兒,用了個干凈塑料袋裝著,遞給方婆,“給你拿了個凍的最好的,一時半會兒化不了,方婆你慢些走哈。”
望著老人邁著小步子出門,桂芳繼續趴在柜臺上打瞌睡。
現在這個時候,天熱的很,除了方婆趁小外孫睡著出來賣廢品,根本沒啥人來,都在家中睡午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