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如同刺骨的潮水，將意識徹底淹沒。身體仿佛被無數只無形的手撕扯著，劇烈的疼痛如同火焰般灼燒著每一寸神經。狂暴、嗜血的念頭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腦海中瘋狂沖撞，試圖徹底摧毀那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變成怪物……或者……死亡……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一抹奇異的暖流，如同黑夜中升起的星辰，強行注入了這片絕望的黑暗之中。那暖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磅礴的生命氣息，所過之處，瘋狂的病毒仿佛遇到了克星般退縮、消散，撕裂的痛楚也如同被溫柔的手撫平……
意識，如同沉重的錨，緩緩從混沌的深海中上浮。
嵐的眼皮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粗糙的、布滿水漬的混凝土天花板，幾根銹跡斑斑的管道蜿蜒而過，唯一的照明來自角落里一盞發出昏黃光芒的應急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灰塵和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的氣味。
這里是……哪里？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傳遍全身。身體不再像記憶中那樣被劇痛和狂躁撕扯，反而……異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沛然的力量感。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手臂——那里曾有被“守望者”感染留下的恐怖傷口，但此刻觸手所及，只有略微有些粗糙的新生皮膚，連一絲疤痕都未曾留下，仿佛之前的重創只是一場幻覺。
“你醒啦。”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嵐轉過頭，看到薰正靠坐在不遠處的墻壁上，懷里緊緊抱著她的“靜語者”，正警惕地注視著他。她的臉色有些憔悴，作戰服上沾滿了干涸的血跡和污漬，眼下帶著明顯的黑眼圈，顯然經歷了長時間的警戒和消耗，但那雙棕色的眼眸依舊如同鷹隼般專注。看到嵐醒來，她緊繃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但隨即，看向他手臂的目光又變得有些復雜。
“我……昏迷了多久？”嵐的聲音因為長時間缺水而有些干澀。他嘗試坐起身，動作比預想的要流暢得多，只是長時間的昏睡讓肌肉有些僵硬酸痛。
“七天。”薰言簡意賅地回答，目光不自覺地在他完好無損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整整七天。”
七天？！嵐心中一凜。七天足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環顧四周，這是一個空間不大的地下儲藏室，堆放著大量生銹的設備和廢棄的物資箱，看起來像是某個設施中被遺棄多年的角落。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儲藏室的另一個角落。伊利亞正安靜地坐在一堆破舊的帆布上，膝蓋上放著一個外殼斑駁的短波收音機，收音機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偶爾夾雜著一些模糊不清的人聲片段。她似乎正在嘗試調頻，尋找著有用的信號。聽到動靜，她抬起頭，那雙清澈的藍色眼眸平靜地望過來，眼神深處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某種沉淀下來的東西。
“我們……是怎么到這里的？”嵐努力回憶著昏迷前的最后片段——玻璃囚籠內，病毒爆發，意識模糊，然后是……
“你當時情況很危險，”薰簡潔地解釋道，似乎不愿意過多提及當時的細節，“伊利亞說她知道一條離開那里的緊急通道，我們就把你帶到這里來了。這里是一個廢棄很久的地下補給點，暫時還算安全。”她的解釋很模糊，顯然省略了很多關鍵的過程，但嵐能感覺到，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么。
“外面……怎么樣了？”嵐沉聲問道，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他。七天時間，足以讓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薰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了伊利亞手中的那個收音機。伊利亞似乎知道嵐想問什么，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耐心地轉動著調頻旋鈕。
收音機里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在寂靜的地下儲藏室里顯得格外刺耳。信號時斷時續，大部分頻道都是一片死寂的忙音，或者只有無意義的噪音。顯然，外部的通訊系統也遭受了毀滅性的破壞。
終于，在一個相對偏遠的國際短波頻率上，伊利亞捕捉到了一個微弱但相對清晰的信號。那似乎是一個滯后播報的國際新聞摘要，播音員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沉重：
“……關于東南亞M市爆發的不明病毒事件，最新消息……根據多個獨立消息源交叉證實，M市已于三天前徹底與外界失去聯系。在此之前，有零星畫面和通訊片段流出，顯示城市內部已陷入完全失控狀態，大量感染者……報告稱其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和……非人特征……當地駐軍和后續派遣的快速反應部隊……據信已在試圖建立隔離區過程中遭遇重大損失，防線徹底崩潰……”
播音員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然后繼續用一種更加凝重的語氣說道：
“……目前，世界衛生組織已將此次事件定義為最高級別生物安全危機。周邊國家已緊急關閉邊境，并對所有來自該區域的人員和物資實施最嚴格的隔離措施。國際社會對此次災難的起源眾說紛紜……”
就在這時，信號突然變得極其不穩定，播音員的聲音夾雜著巨大的雜音，似乎受到了強烈的干擾。
伊利亞皺了皺眉，繼續耐心地調整著旋鈕。過了好一會兒，她又捕捉到了另一個信號源，這個信號似乎更強一些，語氣也更加官方。那是一個正在多個頻段循環播放的、帶有“彌賽亞”組織特殊標識音的官方通報：
“……緊急通告：根據‘彌賽亞’組織全球災難應對中心發布的可靠情報及初步調查結果，此次發生在東南亞M市的‘原初病毒’泄露事件，系由代號‘嵐’的前組織高級行動人員及其同伙在一周前對巴頓生物研究所進行非法武裝襲擊、試圖竊取高度機密的研究成果過程中，蓄意破壞病毒儲存設施所導致……”
通報的聲音頓了頓，用一種更加嚴厲和不容置疑的語氣繼續道：
“……兩人的背叛行為，不僅對‘彌賽亞’組織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損失，更直接導致了M市的人間慘劇，對全球安全構成了極其嚴重的威脅！現將此二人列為全球最高級別通緝目標！任何組織或個人，凡提供其確切行蹤線索并經核實有效者，將獲得由‘彌賽亞’人道主義基金會提供的最高等級安全庇護資格及豐厚物資獎勵！任何試圖窩藏、包庇此二人者，將被視為人類公敵，‘彌賽亞’組織及其合作機構將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的權利！重復……”
無情的通報聲在狹小的儲藏室內回蕩，如同審判的鐘聲，每一個字都狠狠砸在嵐的心臟上！
M市徹底淪陷……比他預想的還要快！原初病毒全面爆發……而他，不僅是棄子，更被釘在了這場末日災難的恥辱柱上！成了被自己曾經浴血奮戰、誓死效忠的組織，動用其遍布全球的影響力，懸賞追殺的……頭號罪犯！
巨大的荒謬感和憤怒瞬間席卷了他！他終于徹底明白了！彌賽亞從一開始的目標，或許就不僅僅是病毒或伊利亞！他們想要的，可能是一場可控的混亂！一場足以讓他們以“救世主”姿態降臨、并徹底掌控這個破碎世界的……末日“表演”！而自己和薰，只是這場“表演”中，被精心挑選出來、用來承擔所有罪責的……犧牲品！
“彌賽亞……”嵐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充滿了刻骨的寒意。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發出“咯咯”的輕響。多年來被強行灌輸的信仰、忠誠和為之奮斗的一切，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化為烏有！
他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射向不遠處的伊利亞：“是你……救了我？”
伊利亞平靜地迎上嵐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否認。“你被守望者感染了，病毒在你體內已經開始不可逆轉的變異。如果不那樣做，”她的聲音清冷，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實，“你會在極度痛苦中徹底失去理智，變成那些只知道殺戮和吞噬的怪物。”
“所以，我現在……”嵐感受著體內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澎湃的力量感，以及傷口徹底消失所帶來的強烈不真實感。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
“你的身體，或者說你的基因序列，與‘原初病毒’產生了某種奇特的融合，而不是排斥。”伊利亞解釋道，她的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探究，“就像那些被‘父親’制造出來的‘新人類’一樣，你獲得了強大的再生能力。但代價是……”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嵐的眼睛上，“你的基因已經不再穩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不再是……純粹的人類了。”
嵐沉默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經沾滿了鮮血，執行過無數殘酷的命令，而現在，它們的主人，卻成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再生能力……這曾是組織內部傳說中只有被“神”選中的成員才可能擁有的恩賜，如今卻以這樣一種充滿諷刺和屈辱的方式，降臨在了他這個“叛徒”的身上。
“我不信任她，嵐。”一直沉默的薰突然開口，聲音清冷，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伊利亞，充滿了警惕和敵意，“她的來歷不明，和巴頓那個瘋子關系密切，甚至可能就是這一切災難的根源！誰知道她救你是不是別有用心？或許她只是想把你變成和她一樣的怪物！或者……利用你！”
薰的擔憂和警惕并非毫無道理。伊利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她知道得太多，表現得太過冷靜，而且她脖頸上那個銀色的頸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們，她依然處于某種未知的控制之下，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一個移動的陷阱。
“薰！”嵐沉聲制止了她，但他的目光依舊銳利地審視著伊利亞，“我們需要答案。關于病毒，關于巴頓，關于彌賽亞……關于這一切！”
“答案？”伊利亞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悲涼，“我只是一個被精心創造出來的‘鑰匙’，一個他們用來打開潘多拉魔盒的……工具罷了。巴頓是我的‘父親’，一個將我視為最完美作品的瘋子；彌賽亞是覬覦這份‘完美’，想要利用我達成他們骯臟目的的‘買家’。至于所謂的‘救’你……”她看了一眼嵐已經完全愈合的手臂，語氣平淡，“我只是……不想看到又一個生命，因為他們的貪婪和瘋狂而毀滅。而且，我也確實……給了你選擇，不是嗎？”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嘗試過聯系組織，”薰打破了沉默，轉向嵐，繼續匯報著這七天來的情況，“但所有的加密頻道都被強力干擾，根本沒有任何回應。衛星通訊也幾乎無法使用。我們……好像被徹底隔離了。”
這個廢棄的地下補給點，如同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孤島。外面是怪物橫行的人間地獄，而他們被困在這里，物資匱乏，信息斷絕，危機四伏。身邊只有一個忠心耿耿但同樣迷茫的搭檔，和一個身份成謎、敵友難辨的“圣杯”。
嵐沉默了良久，消化著這如同潮水般涌來的、殘酷的現實。世界崩壞，自己被誣陷，與組織徹底失聯，身體發生了未知的異變……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巨大的、黑暗的十字路口，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和銳利，只是那眼底深處，多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冷冽和決絕。
“暫時……在這里休整。”嵐最終下達了命令，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沉穩，“恢復體力，收集一切能找到的可用物資，評估現狀。最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掃過警惕的薰，最后落在平靜地回望著他的伊利亞身上，帶著審視，帶著探究，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因命運捆綁而產生的復雜聯系。
“……弄清楚，我們到底該相信誰。在我們找到答案之前……”
“我們只能依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