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雁門關外,風卷著細雪撲打在靈堂白幡上。楊穎身著素白喪服,跪在父兄靈位前,手中捧著兩半虎符。身后三千楊家舊部鎧甲齊整,鎮西軍降卒低頭肅立,唯有校場中央的囚車傳來鐵鏈響動——劉丹被縛在柱上,鬢發散亂如鬼。
"爹,娘,女兒帶兇手來見你們了。"楊穎的聲音低沉如冰,指尖撫過靈位上"楊忠""楊烈"二字,忽然抓起案幾上的酒盞,潑在劉丹腳下,"當年你們按兵不動時,可曾想過我楊家滿門忠烈曝尸荒野?"
劉丹抬起頭,嘴角還沾著血漬:"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宋江南當年延誤軍機,陛下早就......"
"夠了!"宋江南猛地抽出佩劍,劍尖抵住她咽喉,卻被楊穎抬手攔住。她從袖中取出那卷帶血的密信,展開在眾人面前:"這是我父兄臨終前的絕筆,字字泣血。今日在場諸位都是見證——"她忽然轉身,面向北面皇宮方向,"若陛下不信,我楊穎愿以頭顱為祭,換楊家清白!"
話音未落,全場將士轟然跪地。楊家舊部中有人痛哭出聲,鎮西軍降卒則紛紛叩首請罪。宋江河站在靈堂右側,望著楊穎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昨夜她在帳中反復摩挲虎符的模樣——那不是婦人的哀傷,而是將軍的決斷。
"報——!"斥候騎馬沖進校場,"漠北可汗親率五萬大軍,已至三十里外!"
劉丹聞言忽然狂笑:"楊穎,你以為殺了我就能贏?我早與漠北人約定,待你們靈堂設好,便是屠城之時!"
楊穎猛地轉身,眼中寒芒畢露。她早該想到,劉丹勾結外敵絕不止于雁門關一役。摸了摸腰間父兄的佩劍,她忽然站起身,將虎符拍在宋江南掌心:"你帶一萬精兵守左翼,江河去右翼埋伏弩車。我親率楊家鐵騎沖陣,直取可汗首級。"
"不可!"宋江南攥緊虎符,"敵軍勢大,你一介女流......"
"女流?"楊穎冷笑,從案幾上抓起一把紙錢拋向空中,"我楊家女拿得起劍,就擔得起帥印。今日若不踏平漠北營帳,我楊穎誓不還關!"
紙錢如雪般落在她肩頭,竟比孝服更白。宋江河見狀,立刻起身整肅軍備:"將軍所言極是。某已命人在峽谷鋪設滾木礌石,可先挫敵軍銳氣。"
三刻后,戰鼓震天。楊穎騎著黑馬立在關前,身后是清一色的楊家鐵騎,馬首皆系白幡——這是父兄當年"死戰不退"的遺風。她摸出袖中母親繡的平安符,輕輕放在胸前,忽然聽見宋江南在身后喊:"我在你左側!"
"管好你自己!"她頭也不回,揮劍斬落帥旗繩索,"今日過后,世上再無楊府女,只有鐵血楊將軍!"
漠北軍的投石車率先發動,巨石砸在城墻上濺起火星。楊穎待敵軍第一輪投石結束,立刻揮劍前指:"隨我沖陣!"五千鐵騎如離弦之箭射出,馬蹄踏碎積雪,揚起漫天白霧。
可汗坐在中軍帳前,望著沖殺而來的白幡軍,嘴角扯出冷笑:"漢人果然婦人之仁,竟在戰場上辦喪事!"話音未落,忽聞左側傳來轟鳴——宋江南率軍撞開了敵軍輜重隊,火光照亮了漫天飛雪。
"不好!他們沖著火藥庫去了!"副將驚呼。
可汗尚未反應,右側又傳來弩箭破空聲。宋江河指揮的弩車陣如潮水般推進,每一輪齊射都帶走數十條人命。楊穎趁機率軍切入中軍,父兄的佩劍在她手中上下翻飛,竟比男兒更狠辣三分。
"殺!"她一劍劈斷敵軍大旗,劍身上的"忠勇"二字沾滿鮮血,在火光中猙獰如鬼。漠北士兵見她銀甲染血、白發翻飛,竟以為是楊家老將軍顯靈,紛紛潰散。
可汗見狀欲逃,卻被楊穎一箭射中坐騎。他滾落在地,抬頭望著逼近的女將軍,忽然顫抖著掏出一枚玉佩:"你可知這是......"
"我沒興趣知道。"楊穎踩住他的手腕,劍尖抵住他咽喉,"替我告訴漠北人,漢人女子的劍,比男人的更利。"
可汗瞳孔驟縮,臨死前終于看清她胸前晃動的平安符——那是當年他送給劉成的謝禮,上面刻著漠北文"盟友永存"。可惜這句話永遠無法說出口,劍光閃過,血濺三尺。
深夜,雁門關內大擺慶功宴。楊穎卸去染血的銀甲,換上一襲青色勁裝,坐在主帥帳中批閱軍報。宋江南推門進來時,見她正對著地圖皺眉,額角還沾著未洗去的血跡,忽然想起初見時她跪在靈堂的模樣。
"傷著了嗎?"他放下藥箱,伸手要替她處理傷口。
楊穎避開他的手:"小傷而已。倒是你,左翼沖殺時太冒進。"
"怕你有危險。"宋江南低聲道,"當年雁門關......"
"過去的事,戰后再說。"楊穎打斷他,目光落在他腰間的虎符上,"明日一早,你帶劉丹的囚車回京復命。我率部留守邊關,整修城墻。"
"你不回去?"宋江南愕然。
"我答應過父兄,要守好雁門關。"她摸出母親的平安符,"何況......陛下未必想讓我活著回去。"
帳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是宋江河抱著一疊文書進來:"姑娘料事如神。剛截獲密旨,陛下竟要封劉丹為'忠烈之女'。"
楊穎冷笑:"看來劉成當年的銀子,都塞進了皇宮。"她忽然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卷黃綾——那是今早從可汗尸身上搜出的密約,"有這個在,量他不敢輕舉妄動。"
宋江南望著她眼底的疲憊,忽然伸手替她摘下頭上的銀簪,烏發如瀑傾瀉而下:"至少......讓我替你守夜。"
楊穎一怔,想起和離那日他簽字時的手顫,想起戰場上他始終護在左側的身影。指尖動了動,終究還是默許了。宋江河見狀,悄悄退了出去,帳外傳來他與士兵交代防務的聲音。
"其實......江河是我特意安排在你身邊的。"宋江南忽然開口,"當年我誤信劉成,他卻一直懷疑其中有詐,便主動請纓去鎮西軍臥底。"
楊穎挑眉:"所以你早就知道劉丹的陰謀?"
"也是最近才確認。"宋江南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她的虎口,"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楊家軍。但從今往后,我發誓......"
"誓言這種東西,"楊穎抽出自己的手,卻沒躲開他的目光,"我只信行動。"她指了指案頭的軍報,"明日你回京,記得把這上面的糧草缺口報給戶部。還有,鎮西軍需重新整編,我要親自挑選將領。"
"都聽你的。"宋江南輕笑,替她斟了杯熱茶,"等這邊穩定了,我帶你去看真正的塞北雪——比雁門關的更干凈,更遼闊。"
楊穎望著杯中浮動的茶葉,忽然想起母親房里的茶盞。自父兄戰死后,母親再沒喝過茶,說茶味苦,像極了人生。此刻她卻覺得,這茶雖苦,卻有回甘。
"好。"她輕聲道,"但你得先活著回來。"
宋江南一愣,隨即大笑:"我還要看著你成為開國皇后,怎能輕易死掉?"
帳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子時。楊穎忽然想起,這是他們和離后的第十日,卻比成婚半年來更像夫妻。她摸了摸腰間的佩劍,又看了看案頭的虎符,忽然明白——有些緣分,果然要在戰火中才能看清。
"睡會兒吧。"宋江南替她攏了攏披風,"明日我讓江河留下來協助你。"
楊穎點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朦朧間,她仿佛看見父兄騎著馬從雪地里走來,身后跟著無數楊家軍將士。他們都穿著干凈的鎧甲,臉上帶著笑容。父兄對她點頭,指了指遠處的宋江南,又指了指天空——那里有大雁飛過,排成"忠勇"二字。
等她睜開眼時,宋江南已趴在案頭睡著,手還握著她的平安符。她輕輕抽出符紙,卻發現背面多了行小字:"待得天下定,與卿共白頭。"筆跡力透紙背,顯然是方才所寫。
帳外,雪越下越大。楊穎望著宋江南熟睡的側臉,忽然想起新婚夜他說的"塞北的雪"。如今她終于站在了這里,以將軍的身份,而他也不再是那個讓她失望的夫君。或許有些錯誤可以彌補,有些真心值得等待。
她摸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在平安符邊緣刻下"江南"二字,然后重新塞進他掌心。窗外,啟明星升起,照亮了帳外的"楊"字大旗。她知道,這一仗只是開始,前方還有無數硬仗要打,但只要有這兩個人在身邊,她無所畏懼。
畢竟,楊家女的字典里,從沒有"輸"這個字。而她的天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