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內金箔貼頂,鎏金釋迦牟尼法相垂眸俯瞰,蓮花座下的八寶紋在燭火中流轉。香燭氤氳的煙霧纏繞著數十丈高的佛像,將供桌上的香果祭品熏染得恍若仙境。兩側比丘尼手持蓮花燈魚貫而入,袈裟拂過青磚的沙沙聲與《普門品》的梵唱交織,在梁柱間織就慈悲的網。
大雄寶殿內燭火搖曳,蔣夫人跪得如同入定的石像。蜀錦裙裾在青磚上洇開墨色漣漪,褪色的袈裟搭在臂彎,露出腕間經年累月念佛磨出的薄繭。點翠步搖隨著磕頭的動作輕顫,翡翠耳墜碰出的清響驚飛供果上的金龜子向空中飛去,一如當年的那一夜,螢火蟲在她的眼前旋轉。
將軍府的白燈籠在秋風中搖晃,紙面上的 "奠" 字被夜露洇開,像是被淚水泡發的血痂。
蘇婉攥著染血的戰報,指甲在 "以身殉國" 四字上摳出深痕,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正順著朱漆廊柱滑落,與他出征時留下的箭痕重疊。
"夫人,圣上的恩旨..." 太監傳旨的聲音被狂風撕碎,“封蔣忠為魏國公,賜黃金一千兩、白銀十萬兩、京郊良田一千畝。公爵世襲罔替、后世子孫不得削爵.......”
"夫人!" 貼身丫鬟小翠的尖叫刺破夜空時,蘇婉正踮腳將素紗拋向房梁。青銅鏡里映出她散亂的鬢發,脖頸間的半枚麒麟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素紗突然斷裂,她重重摔在地上,。
"夫人節哀!" 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顫抖,"小公子吉人天相,定會..."
"吉人天相?" 蘇婉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抓起剪刀抵住咽喉,她手腕一抖,鮮血順著刀刃滑落,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紅梅。
"夫人不可!" 小翠撲過去奪刀,卻被她狠狠推開。蘇婉倉促間撞上了桌角,額頭鮮血瞬時炸裂開來,意識慢慢消散最終閉上眼睛。
“母親!!!”……
佛堂燭火搖曳間,沉香佛珠在她指尖轉了七七四十九圈,每顆珠子都被摩挲得溫潤如玉,半幅麒麟紋卻像烙在骨血里的咒印。佛前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香灰簌簌落在她鬢角的銀霜上,恍若二十年前那夜懸梁自盡時看到的滿府白幡。
"夫人,吉時已到。" 貼身丫鬟扶她起身。
隨著午時渾厚的鐘聲自藏經閣飛檐下傳來,眾位錦衣華服的女眷方從蒲團上起身。
“蔣夫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會保佑蔣小將軍平安歸來!”,住持雙手合十拜道,“阿彌陀佛!”
“借大師吉言了!”
面前的權貴婦人不過是三十六七的年歲,且生長于富貴之家,此時卻毫無雍容華貴之相,腕間菩提子串隨呼吸輕晃,包漿渾厚如浸了千年古血。細看她眼尾細紋已爬上丹鳳眼梢,眉峰凝結的川字紋像是被歲月刻刀反復雕琢,原本瑩潤的鵝蛋臉如今瘦得顴骨微凸,肌膚泛著青灰的病態。
香案前裊裊青煙掠過她削薄的肩線,將那件半舊的香云紗袍子熏得氤氳不散。住持在心內輕嘆一聲,造化弄人!
繡著金線蓮紋的裙裾掃過青磚地,環佩叮咚聲里,由知客尼引著穿過垂花門。廊下兩株百年古槐正值花期,細碎的白花簌簌落在湘妃竹簾上,映得雕花木門里的廂房恍若隔了層紗。
“沈夫人,您的廂房在東首第二間,窗下新移了盆綠萼梅。" 知客尼低眉順眼地掀開簾子,紫檀博古架上的青瓷膽瓶里,幾枝玉蘭開得正好。貴婦人撫著腕間菩提子坐下.
日影爬上雕花窗欞時,小沙彌端來四色素齋點心。素紗燈罩映著青豆泥山藥糕,擺盤用了新鮮的海棠葉,倒比侍郎府的廚子還多幾分巧思。案頭《妙法蓮華經》靜靜躺在案桌上,無喜無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