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文出院沒多久,鄰居霍考生來家里串門,霍雨娥的丈夫張純文和考生正坐在床上說話。
只見純文伸手去上衣口袋掏藥,手還沒從口袋里拿出來,便“撲通”一聲栽倒。
好在鄰居眼疾手快,趕緊用胳膊接住他,慢慢將他放到床上?;粲甓鹨姞睿?/p>
急忙找出家里備著的硝酸甘油想喂給丈夫,可純文牙關緊咬,藥根本喂不進去。
她和考生費了好大勁,用筷子才撬開純文的嘴,才把藥灌了進去,可純文依舊昏迷不醒。
霍雨娥強作鎮定,迅速拿出幾個小玻璃棒,用手絹墊著咔嚓一聲掰開,使勁往純文鼻孔邊塞。
掰了一個不管用,又掰一個還是不行,一連掰了好幾個,純文才慢慢蘇醒過來。
孩子們慌忙跑出去找車,可那時村里沒有私家車,村委的公用車也不在,
找了一圈無果后只好返回家中。暮色將屋檐的影子越拉越長,堂屋門檻被擠得水泄不通。
霍雨娥攥著碎成鋸齒狀的玻璃棒,指節泛白得幾乎透明。
人群里突然炸開一聲沙啞的喊叫:"都別找車了!"房前老王猛地扒開人墻,
草帽檐下的眼睛血絲密布,"心臟病受不得顛簸,咱們抬著去!"話音未落,
后院的老門板已被卸下來,粗麻繩在眾人手中勒出深紅的印子。十幾條漢子自發排成兩列,
像筑起一道移動的城墻。最前頭的霍考生弓著背,脖頸青筋暴起,
后頸還沾著方才攙扶純文時蹭到的藥粉。汗水順著門板縫隙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斑點。
隊伍挪動的剎那,不知誰喊了聲號子,
蒼涼的聲音撕破暮色:"起——"此起彼伏的應和聲里,門板上的純文裹著褪色的藍布棉被,
在眾人肩頭輕輕搖晃,恍若一葉孤舟漂向黎明前的海。那場面著實讓人難忘。
純文住院的押金單像塊燒紅的鐵,燙得孩子們指尖發顫。茹琳攥著剛剛賣小豬的一百塊錢,
在村頭槐樹下轉了三圈才鼓足勇氣進鄰居大爺家。沒想大爺二話不說,掀開五斗櫥最底層,
直接捧出個藍布包:"前年你爹幫我修脫粒機,手被齒輪劃得見骨都沒要誤工費。
"粗糲的掌心碾開層層布角,露出裹得方方正正的500元現金,
邊角還帶著腌菜壇子的咸腥味。在ICU門口啃干饅頭的日夜,
霍雨娥總覺得胸腔里堵著團濕棉花。想起公公搬走前那晚,她蹲在灶前給老人熱小米粥,
火苗舔著鍋底噼啪響,映得墻上年夜飯的合影忽明忽暗。
如今那婦人的金耳環在記憶里晃成個模糊的光圈。直到鄰居大爺送來那缸還冒著熱氣的雞湯,
搪瓷缸沿的水珠滴在她開裂的手背上,她才驚覺自己很久沒嘗過帶溫度的人間煙火。
搪瓷缸沿蒸騰的熱氣裹著他粗糲的嗓音:"先顧娃的病,錢的事等他病好了再說。
"那聲音像把鈍刀,一下下削著霍雨娥緊繃的神經,直到老人離開后,
她才發現自己攥著缸把的指甲縫里,滲出細細的血痕。那搪瓷缸在水盆里清洗時,
清清脆脆地響聲刻進了骨頭縫里。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暮色又一次漫過村頭的槐樹。
霍雨娥攥著空蕩蕩的搪瓷缸,忽然想起丈夫昏迷那晚,老王扒開人墻時草帽檐下通紅的眼睛,
想起十幾條漢子抬著門板在暮色里喊起的號子。那些粗糙的手掌、嘶啞的嗓音,
此刻都化作掌心里的溫熱,慢慢焐化了多日來凍成冰的惶惑。推開院門時,
兔舍傳來幼兔細碎的啃草聲。孩子們正借著天光給兔窩加固木板,
錘子敲打釘子的“咚咚”聲里,混著茹琳篩飼料時輕輕的哼唱?;粲甓鸷鋈挥X得,
這被暮色浸潤的小院,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個暖融融的巢——那些在生死線上打過轉的日子,
終將在這此起彼伏的聲響里,慢慢長出新的枝葉?;叵肫鹋c死神擦肩的病休歲月里,
張純文把對生活的熱望化作手下的活計。他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在院子里搭起規整的兔窩,
連屋頂上的閑置空間都精心改造利用。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在木架間蹦跳穿梭,
成了病榻之外最鮮活的慰藉。而每當夕陽把兔舍的影子拉長,
生產隊的孩子們便會背著書包雀躍而至——這位曾得高人真傳的武者,正倚著斑駁的土墻,
用沙啞卻有力的嗓音,一招一式拆解著拳術精要。汗水浸透他洗得發白的汗衫,
卻澆不滅少年們眼中躍動的光芒,那些拳腳起落的聲響,混著兔子啃食草料的窸窣,
在鄉間暮色里譜寫出堅韌與傳承的樂章。暮色漫過籬笆時,茹玉總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
帶著滿滿一麻袋草料歸來。她特意繞遠路去后山向陽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