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醫院七樓的走廊正在呼吸。
云逸握緊青玉短劍,看著墻壁像肺泡般規律起伏。地磚縫隙滲出銀色黏液,每一步都會帶起黏稠的絲線。最詭異的是天花板——本該是日光燈的位置,現在懸掛著無數棱鏡,將空間折射成破碎的萬花筒。
"心率43,血壓70/30。"護士站的電腦突然自動播報,屏幕上的心電圖正在變成分形幾何圖案,"警告:鏡像污染達到臨界值。"
電梯門在身后無聲關閉。云逸回頭時,金屬門板已經變成磨砂玻璃,映出七個不同時期的自己: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持劍的古裝俠客、滿手是血的少年......每個倒影都在同步說話,聲音卻像卡帶的錄音機:"你......就是......我們......"
玻璃突然龜裂。云逸疾退兩步,看著那些裂紋組成北斗七星圖案。這是凌雪最后留下的訊號——三小時前她在完全鏡化前,用劍尖在診所地板上刻下同樣的星圖。
"祖父在712室。"他對自己說,聲音在扭曲的走廊里產生金屬回聲,"找到他就能......"
拐角處傳來液體滴落聲。一個穿病號服的人影四肢著地爬過,頭顱180度扭轉,露出鏡子材質的臉——正是今早在樟木箱八卦鏡里看到的注射者。這個鏡像生物突然加速,卻在即將撲到時急停,鏡面臉部映出云逸身后景象:
三百個碎鏡組成的"自己"正從墻壁滲出。
云逸沒有轉身。他盯著病號服鏡像胸前的名牌:【神經內科 林主任】,突然想起祖父的主治醫師。青玉短劍在此刻發出蜂鳴,劍柄溫度驟降到零度以下。這是凌雪說過的"鏡界生物接近警報"。
"林主任?"他試探著問,同時用劍尖在身前劃出十字。
鏡像生物突然劇烈抽搐。它的鏡面臉部浮現出真實人臉,嘴唇開合間吐出帶著電子雜音的話:"云老......的......腦電波......在......制造......門......"
整條走廊的燈光突然頻閃。在明暗交替的間隙,云逸看見712病房的門變成了半透明物質,門后隱約有星云狀漩渦旋轉。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右手——小指和無名指已經變成玻璃材質,正隨著劍身震動發出風鈴般的脆響。
"該死。"他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還有二十分鐘到月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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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病房像被塞進了克萊因瓶。
云逸推門的瞬間就意識到空間錯位——病床懸浮在房間中央,各種管線違反重力地向上延伸,連接著天花板上倒置的醫療設備。心電監護儀的屏幕顯示著與凌雪星圖完全一致的分形圖案,而本該躺著祖父的病床上,蜷縮著一個由碎鏡拼成的少年。
"小逸......"碎鏡少年抬起頭,面容在十二歲到七十歲間不斷變化,"你來得......太晚了......"
云逸的劍尖微微發顫。這個聲音確實是祖父的,但語調里混著金屬質感的重音。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床頭柜——那上面擺著個不斷增殖的玻璃雕塑,細看竟是微型的天劍宗山門,大殿匾額上"鏡淵"二字正滲出黑色液體。
"你不是祖父。"他橫劍當胸,"你是初代掌門留在鏡界的意識體。"
病房突然翻轉90度。云逸撞在變成地板的墻面上,看到"祖父"像蜘蛛般沿垂直的病床爬行。碎鏡組成的身體不斷剝落,露出下面銀色的液態鏡面物質,這些液體滴落后立刻凝聚成小型的鏡像生物。
"我們......都是......容器......"碎鏡祖父的喉嚨里涌出黑色絲線,"凌雪......是失敗品......你才是......完美的......"
心電監護儀突然爆出刺眼藍光。云逸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已置身記憶迷宮——這是天劍宗的試煉場,三百年前初代掌門用來訓練弟子對抗心魔的地方。但此刻的迷宮墻壁全由鏡面構成,無數個"自己"正從各個角度逼近。
"歡迎回家。"穿月白長袍的初代掌門站在迷宮中央,手持與云逸一模一樣的青玉短劍,"這是第七次輪回了,你每次都會在這里殺死我。"
云逸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記憶碎片突然涌入:前六次輪回中,他有時選擇毀滅鏡界導致現實僵化,有時選擇融合引發永世戰爭。而凌雪......每次都會在月全食時刻鏡化破碎。
"這次不一樣。"初代掌門的劍尖劃過迷宮地面,火花中浮現凌雪最后留下的星圖,"看到這個分形圖案了嗎?這是上古文明留下的密碼,意思是——"
迷宮頂部突然塌陷。現實中的病房天花板化作銀色暴雨傾瀉而下,云逸在千鈞一發之際滾到病床下。他震驚地發現床底刻滿細密符文,正中央嵌著塊青玉星釘,與凌雪劍穗上的那顆完全相同。
"接納......而不......融合......"床底傳來祖父虛弱的聲音。云逸低頭,看見真實的老人在鏡面物質包裹下艱難呼吸,右手維持著掐算的手勢,"星釘......是......鑰匙......"
整棟醫院突然劇烈震動。窗外,月亮已經開始被陰影侵蝕,月全食開始了。云逸看著自己鏡化的部分已經蔓延到手腕,突然明白初代掌門想要什么——當他的身體完全鏡化時,兩個世界將永久連通。
"你錯了。"他猛地拔出床底的星釘,刺入自己鏡化的右手,"容器不需要裝滿......"
星釘接觸鏡面的瞬間,整間病房陷入絕對黑暗。然后有藍光從所有鏡面裂隙中迸發,在虛空里勾勒出凌雪的身影。她不再是鏡化狀態,而是由流動的星光組成,指尖輕觸云逸額頭:
"記住,鏡子本身沒有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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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云逸再度看清東西時,發現自己站在老宅天井里。祖父安然無恙地坐在藤椅上,石桌上擺著星晷儀和七枚青玉星釘。月光下,這些釘子排列成的形狀,正是那個關鍵的分形圖案。
"上古文明制造鏡界,本是為了存儲記憶。"祖父的聲音蒼老但清晰,"就像我們現在的云存儲。初代掌門發現后,錯誤地把人格分離存儲其中,導致系統感染。"
云逸低頭看自己的右手——鏡化已經消退,但皮膚下偶爾會閃過銀色流光。腰間的青玉短劍變得溫熱,劍身上的二十八宿刻痕與星釘排列完全對應。
"凌雪呢?"
"她在鏡界等你做最后選擇。"祖父指向星晷儀,此刻儀器投射出的全息影像里,凌雪站在鏡淵入口處,身后是兩條分岔的路,"月全食還有三分鐘結束。"
云逸觸碰星晷儀。影像放大后他看清那兩條路:一條鋪滿碎鏡,通往鏡化現實;另一條籠罩黑霧,通向永恒戰爭。但在兩條路交接的陰影處,有條幾乎不可見的小徑——由星釘鋪就,通向......
"第三條路。"祖父咳嗽著站起來,"接納倒影作為記憶,但不賦予人格。就像對待舊照片。"
整座老宅突然開始鏡化。瓦片變成透明玻璃,院墻浮現無數映象。云逸看到初代掌門的意識正在做最后反撲,這個三百年前的靈魂不甘心只成為一段記憶數據。
"去吧。"祖父的身體也開始透明化,"記住,鏡子照出的永遠是現在的你。"
當第一縷月光重新灑落時,云逸已站在鏡淵入口。左側的碎鏡之路上,他看到僵化的未來;右側的黑霧中,戰爭永無止境。而那條星釘小徑前,凌雪正用最后的靈力維持通道。
"這次選C。"云逸將青玉短劍插入星徑起點。劍身碎裂,二十八枚星釘飛向鏡淵各處,在虛空里組成巨大的分形圖案。
整個鏡界開始重組。無數碎鏡倒流回完整狀態,映出的不再是獨立倒影,而是連續的記憶畫面。初代掌門的身影在星釘矩陣中逐漸淡去,最后化作一縷青煙沒入劍柄碎片。
凌雪的身體也開始消散,但這次是化作光點而非鏡片。她指向云逸心口:"存儲在這里,才是安全的。"
當最后一顆星釘歸位時,現實世界開始恢復。醫院的走廊不再扭曲,病房的儀器正常運轉。只有云逸知道,某些東西永遠改變了——他的瞳孔現在會在特定角度呈現鏡面反光,而青玉劍的碎片在月夜下會自動排列成星圖。
在祖父的老宅地下室,樟木箱的八卦鏡重新變得完整。鏡中不再有詭異影像,只靜靜映出現實世界的倒影。偶爾,當云逸和凌雪的影子同時出現在鏡中時,會閃過一瞬的星光。
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