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的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響,晨霧裹著腥氣往鼻腔里鉆。
他能聽見蘇檀的衣袂擦過籬笆的沙沙聲,比自己的腳步聲快半拍——這姑娘總把生死線踩得精準,前世該是吃了多少虧才練出的本能。
轉過最后一道彎,火把的光突然劈散晨霧。
張老太家的土坯墻像被潑了盆紅漆,血從門楣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暗紅的洼。
幾個膽大的村民舉著火把湊近,影子在墻上扭曲成猙獰的鬼。
"奶奶!"蘇檀第一個沖進院子,蹲在門檻前的老婦人懷里。
張老太的手攥著塊青布,指節白得像冬天的枯枝,布包里露出半截青銅——和馬三手里那枚一模一樣的六瓣梅花。
方硯站在院門口,藏鋒錄在懷里燙得發燙。
他望著墻上的血字,那些歪歪扭扭的"救命"二字突然在視網膜上重疊——前世寒刃清理門戶時,受害者也是這樣用指甲摳出血痕,寫在墻縫里的。
"趙四走的那晚..."張老太的聲音像破風箱,"他翻出箱底的老物件,說'娘,要是哪天我沒了,您看這東西得收好了'。
我當他又賭輸了說胡話,哪知道..."她抖開青布,青銅令牌在晨霧里泛著冷光,花瓣邊緣的鋸齒紋扎得人眼睛疼。
蘇檀握住她發抖的手:"趙四提過什么人嗎?
比如戴斗笠的,或者...少根小拇指的?"
老婦人渾濁的眼珠突然顫了顫,喉嚨里發出嗚咽:"他...他說過'寒刃'。
上個月初一,他喝多了酒,抱著酒壇哭,說'娘,我上了條賊船,下不來了'。
我問他什么船,他只說'寒刃的船,沉了要填命'。"
方硯的太陽穴突突跳。
藏鋒錄在腦海里翻涌,馬三賭坊的賬本、趙四尸體上的勒痕、老七斷指的手,突然串成一條線——寒刃在青陽城布了張網,專挑賭鬼、酒鬼、走投無路的人,用債契、威脅、半枚令牌套牢,等需要滅口時再一個個清理。
"還有別的嗎?"蘇檀的拇指輕輕摩挲張老太手背,"他有沒有收到過信?
或者...燒過什么東西?"
老婦人的喉結動了動,目光飄向灶膛。
方硯順著看過去,灶灰里有幾星未燃盡的殘紙,邊緣焦黑,中間隱約能辨出"三日后"三個字。
"是...是上個月十五。"張老太突然哭出聲,"他躲在灶房燒信,我端藥進去正撞見。
他說'娘,這信不能留',我問是誰寫的,他說'戴斗笠的,左手少根指頭'。
我怕惹事,就幫他把灰埋在后院了..."
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追到老七時,那兇手正是用左手遞的毒酒,斷指處還沾著趙四的血。
她抬頭看方硯,正見他蹲在血墻前,指尖虛點著"救"字的最后一筆:"血里摻了明礬,干得慢,兇手是故意讓村民發現的。"
藏鋒錄的灼熱感突然竄上脊椎。
方硯盯著墻上的血痕,那些暗紅的紋路里,竟浮出半枚模糊的梅花印——和令牌上的鋸齒紋嚴絲合縫。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寒刃的標記,刻在骨頭上",原來不是刻,是滲在每一滴血里。
"方公子!蘇捕快!"
李大人的官靴聲撞破院門,他跑得腦門冒油,腰間的捕快腰牌晃得叮當響:"不好了!
王五家的李大娘...今早去井邊打水,到現在沒回來!
她家灶上的粥都熬糊了,門敞著,地上有拖拽的血印子!"
蘇檀霍然起身,劍穗掃過方硯的手背。
方硯摸了摸發燙的藏鋒錄,腦海里閃過李大娘家的土灶、井邊的泥腳印、門楣上新鮮的刮痕——和馬三脖頸的指痕、趙四墻上的明礬血,全是同一雙手的痕跡。
"走。"方硯扯了扯蘇檀的衣袖,"先去李大娘家。"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兩人穿過擠滿村民的巷口時,方硯瞥見張老太正捧著那枚青銅令牌,在陽光下反復摩挲。
令牌上的梅花突然閃了下,像一滴未落的血。
李大娘家的院門虛掩著。
方硯伸手推門的瞬間,風卷著腥氣撲出來——里面有血的味道,還有股若有若無的,松脂燃燒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