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的青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走在最前面,靴底碾碎兩片枯葉。
身后阿牛攥著腰間銅牌,指節發白,老劉的漁網在肩頭晃蕩,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摩擦聲,那是方才在密道里,老劉用漁網裹著從地窖摸出的半塊黑巾。
"到了。"阿牛突然壓低聲音。
月光漫過土坯墻,露出半截褪色的木牌,"梅家村"三個字被蟲蛀得只剩個"村"字。
方硯抬眼時,院角的狗突然吠了一聲,緊接著木門"吱呀"推開,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少女探出頭,手里還端著半盆洗到一半的衣裳。
"阿牛哥?"少女的眼睛在月光下亮起來,"你不是說今晚輪值守夜?"她話音未落,目光掃過方硯和蘇檀,忽然頓住,蘇檀腰間的鎖鏈在夜色里泛著冷光,那是六扇門捕快的標配。
"小梅,這是方公子,來查事的。"阿牛快走兩步,把少女往院里引,"你不是說前兒夜里聽見怪聲?"
小梅的手指絞著圍裙角,水珠子順著指尖滴在青石板上:"我...我就是去河邊洗被單,聽見山后有動靜。"她抬頭時,眼尾還沾著水痕,"像是有人在喊'血祭',還有人說'方執遠的兒子要是來了。'"
方硯的太陽穴突突一跳。
藏鋒錄在懷中發燙,阿牛說的"血祭前燒證據"、老劉手里的黑巾、小梅的話,瞬間在腦海里織成網,二十年前父親查的那樁滅門案,卷宗里也記著"血祭"二字。
蘇檀的鎖鏈輕輕晃了晃,前世的記憶如潮水涌來:上一世她查到梅家村時,小梅已經被沉了河,尸體被撈起時,手里還攥著半片黑巾。
她伸手按住小梅絞著圍裙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少女猛地抬頭。
"你還記不記得那些人的樣子?"蘇檀聲音放軟,"高的矮的?
有沒有什么特別的記號?"
小梅咬著嘴唇搖頭,忽然又想起什么:"對了!
有個穿灰布衫的,左耳朵缺了一塊!
我端著盆往回走,他剛好從山路上下來,月光照得清楚,耳朵像被刀削了似的。"
方硯摸向懷中的藏鋒錄,指尖觸到羊皮封面的瞬間,眼前浮現出模糊的畫面:缺耳男子蹲在洞口,腳邊有半截燃盡的艾草,山風卷起他的衣角,露出小腿上猙獰的刀疤,那是練硬功時留下的舊傷。
"山洞。"方硯突然開口,"小梅,你說的山后,是不是有個能藏人的山洞?"
小梅的眼睛睜得溜圓:"你怎么知道?
那洞在老槐樹上頭,洞口被藤條遮住,我小時候捉迷藏去過一回,里頭有股子霉味..."她的聲音突然變輕,"前兒夜里,我就是在洞邊聽見的說話聲。"
山風卷著松濤聲涌進院子,阿牛的銅牌"當啷"撞在腰間。
老劉搓了搓手,漁網里的黑巾露出一角:"方公子,要去的話我帶路,我年輕時在山里打柴,熟得很。"
方硯看了眼蘇檀,她微微頷首,前世她就是在那個山洞里發現了寒刃的密信,卻晚了一步被滅口。
此刻她的鎖鏈已經纏上手腕,銅鈴在風里輕響,像在叩響某種命運的節點。
一行人穿過村后菜畦,露水打濕了褲腳。
小梅走在最前,麻花辮隨著腳步晃動,突然她抬手按住方硯的胳膊:"到了。"
月光被樹冠割成碎片,前方巖壁上垂著老藤,撥開后露出半人高的洞口。
方硯彎腰進去時,藏鋒錄的熱度幾乎要灼穿衣襟,地面有新鮮的泥印,深淺不一,最深的那個鞋跟處有個月牙形凹痕,和老劉說的"寒刃死士穿的麻底鞋"吻合。
"三個人,半個時辰前離開。"方硯直起身子,聲音里帶著冷意,"一個跛腳,左腳使不上力;一個穿新鞋,鞋底沒沾松針;還有一個..."他看向蘇檀,"缺耳的那個,他蹲在洞角,用艾草熏過腳印。"
蘇檀摸了摸洞壁,指尖沾了些黑色粉末:"是艾草灰。
前世寒刃的死士確實有這習慣,怕被追蹤。"她轉身時,鎖鏈擦過巖壁,迸出幾點火星,"他們往哪邊走了?"
方硯蹲下,用指尖量了量腳印的方向:"順著山梁往下,應該是往廢棄的關帝廟去了。"他話音剛落,老劉突然倒抽一口冷氣:"那廟十年前就塌了半面墻,前兒我打漁路過,看見墻根有新土,還當是野狗刨的..."
藏鋒錄在懷中震動,方硯閉眼時,父親的聲音清晰響起:"藏鋒不是藏刃,是藏勢。"他睜眼時,眼底有光在燒:"追。"
山梁的路比想象中陡,小梅扶著方硯的胳膊,喘氣聲像小鼓。
蘇檀走在最后,鎖鏈垂在身側,每一步都踩得極輕,前世她就是在這條路上被人從背后打暈的,此刻她的耳朵豎得尖尖的,聽著四周的動靜。
轉過最后一道彎時,關帝廟的斷墻出現在眼前。
月光漫過倒塌的房梁,廟內卻亮著昏黃的光,有人用油紙糊了破窗,火光在紙后晃動,投出幾個模糊的影子。
方硯拽住蘇檀的手腕,兩人同時矮下身子,躲進廟前的野薔薇叢。
阿牛和老劉貼著墻根蹲下,老劉的漁網掉在地上,發出"撲"的一聲輕響。
廟內的說話聲突然停了。
方硯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藏鋒錄的熱度順著胸口往上涌,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
蘇檀的鎖鏈纏上他的手腕,涼意透過布料傳來,像一劑鎮定劑。
"是誰?"廟內傳來沙啞的男聲,接著是刀劍出鞘的清鳴。
方硯屏住呼吸,盯著廟門的方向。
腳步聲由遠及近,月光下映出兩條腿,灰布褲,麻底鞋,左腳的鞋尖微微上翹,正是方才藏鋒錄里那個跛腳的死士。
跛腳男在廟前轉了兩圈,刀柄在掌心攥出冷汗。
他彎腰撿起老劉掉落的漁網,指尖觸到黑巾的瞬間,臉色驟變:"有內鬼!"
廟內的火光猛地晃了晃,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
方硯感覺蘇檀的手指扣緊他的手腕,兩人同時往更深的陰影里縮了縮。
跛腳男罵罵咧咧地踹了踹草叢,轉身往廟內走時,腰間的銅鈴突然響了,那是寒刃特有的警示鈴。
廟門"砰"地關上,火光重新穩定下來。
方硯聽見里面有人壓低聲音說:"血祭時辰快到了,那小崽子要是敢來。"
蘇檀的鎖鏈在掌心勒出紅痕,前世的記憶里,這鈴聲響起時,她已經被捆在廟后的槐樹上。
此刻她盯著廟門,眼里的光比月光更亮。
方硯摸了摸懷中的藏鋒錄,父親的話再次響起:"藏鋒者,待時而動。"他轉頭看向蘇檀,她微微點頭,他們都聽見了廟內的動靜,都知道,真正的局,才剛剛開始。
夜風卷著廟內的低語掠過耳際,方硯望著那扇緊閉的廟門,藏鋒錄的熱度透過衣襟燙著心口。
他知道,門后聚集的不只是寒刃的死士,更是二十年前那場血案的真相。
而他和蘇檀,即將掀開這層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