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的指尖陷進野薔薇的刺里,尖銳的痛意順著神經竄上來,反而讓他混沌的腦子清明幾分。
廟內的火光在紙糊的窗上投出三個影子,最右邊那個影子的手始終按在腰間,藏鋒錄在他心口發燙,自動在腦海里彈出一行字:"此人佩唐刀,刀鞘有磨損,慣用左手。"
蘇檀的鎖鏈纏得更緊了,冰涼的金屬貼著他腕骨,像根無形的弦,繃著兩人的呼吸。
前世被打暈的記憶在她腦子里翻涌,此刻每一聲蟲鳴都像催命符。
她盯著廟門下方漏出的一線光,看見那個跛腳男的影子又晃了晃,麻底鞋的鞋尖在地上劃出半道弧和前世捆她的人用的腳法一模一樣。
"血祭亥時三刻開始。"廟內突然傳來低沉的男聲,帶著金屬刮擦的刺耳尾音,"那小崽子若敢來,正好用他的血祭旗。"
方硯的喉結動了動。
藏鋒錄的熱度順著血脈往眼眶里鉆,他看見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廟內布局:供桌翻倒在左側,七個蒲團擺成北斗陣,墻角堆著三壇酒,酒壇上的紅封紙寫著"寒刃"二字,和父親筆記里記載的叛徒標記分毫不差。
"頭,漁網里裹著黑巾。"跛腳男的聲音帶著顫,"是咱們暗樁的標記。"
廟內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
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前世此刻她正被人用刀背敲在后頸,意識消散前最后看到的,就是供桌上那面繡著寒刃圖騰的黑旗。
她側頭看向方硯,月光漏進薔薇叢,照見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聽松谷二十年斷案養成的冷靜,也是得知殺父仇人近在咫尺的灼痛。
"撤。"金屬聲突然響起,"走地道。"
方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藏鋒錄在他懷里發燙,自動串聯起新線索:廟后老槐樹的根須下有塊青石板,石板縫隙里塞著半片碎瓷,和二十年前聽松谷血案現場的碎瓷紋路相同。
他抓住蘇檀的手腕,用拇指在她掌心畫了個"后"字,那是兩人約好的暗號,指廟后。
就在這時,廟外的小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方硯的脊背瞬間繃緊,藏鋒錄卻突然一涼,彈出"安全"二字。
他轉頭,看見阿牛扶著小梅從拐角跑來,老劉跟在后面直喘粗氣,漁網還掛在他腰間。
"方公子!"小梅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的藍布裙被灌木劃破幾道,"村東頭來了三個穿黑衣服的,拿著刀問有沒有看見外鄉人。"
蘇檀的鎖鏈"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前世此時,寒刃的人正是先清了村子里的活口,才來廟后處理她。
她拽住小梅的手,摸到女孩手背上的血痕,是跑太快被荊棘劃破的。"他們往哪邊走了?"
"往關帝廟方向......"小梅抽了抽鼻子,"阿牛哥說要來找你們。"
方硯的手指扣住藏鋒錄。
父親的話在耳邊炸響:"藏鋒者,見微知著。"他抬眼望向廟門,看見門縫里漏出的光正在減弱,寒刃的人要撤了。"阿牛,帶小梅去村西的土地廟躲著。
老劉,你守在路口,看見黑衣人就學三聲夜梟叫。"
阿牛把小梅往老劉懷里一塞:"您倆趕緊走!"他抄起腰間的砍柴刀,刀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跟方公子去。"
蘇檀彎腰撿起鎖鏈,金屬撞擊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
她沖方硯點頭,鎖鏈在掌心繞了兩圈,前世她就是用這招鎖住敵人手腕,可惜那時太晚了。
廟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方硯拉著蘇檀閃進陰影,看見四個黑衣人魚貫而出,最前面那個正是方才說話的金屬聲男子,他腰間掛著半塊玄鐵虎符,和父親筆記里記載的寒刃左使信物一模一樣。
"左使!"跛腳男從廟側繞過來,"地道口的青石板。"
"閉嘴。"金屬聲男子甩袖,玄鐵虎符撞在刀鞘上,發出悶響,"走。"
方硯的藏鋒錄突然劇烈發燙,腦海中炸開一串線索:左使的刀鞘有三道新劃痕,是方才砍斷供桌時留下的;跛腳男的鞋底沾著新鮮的松針,說明他剛去過廟后;四個黑衣人里有兩個左撇子,一個練過鐵砂掌,掌心有老繭......
"動手!"蘇檀的鎖鏈如靈蛇竄出,精準纏住跛腳男的腳踝。
那男人驚呼一聲栽倒,鎖鏈末端的小銅鈴"叮當"作響,正是前世捆她時用的鎖鏈,她特意在末端加了鈴,為的就是聽聲辨位。
方硯抄起阿牛遞來的砍柴刀,藏鋒錄自動在他視野里標出左使的膻中穴,那是破虛境高手的弱點,父親筆記里寫過。
他沉腰錯步,刀背重重砸在左使肋下,金屬聲男子悶哼一聲,玄鐵虎符"當啷"掉在地上。
阿牛的砍柴刀砍向另一個黑衣人,刀光閃過,那男人的右肩頓時綻開血花。
老劉的夜梟叫突然從村口傳來,一聲,兩聲,三聲,又有敵人來了。
蘇檀的鎖鏈纏住最后一個黑衣人的手腕,用力一拽,那男人撞在廟墻上,暈了過去。
她彎腰撿起玄鐵虎符,指尖觸到虎符背面的刻痕,"寒刃左使"四個字,和前世刑房卷宗里的拓印分毫不差。
月光突然被烏云遮住。
方硯踩著跛腳男的后背,從他懷里摸出半塊碎瓷和藏鋒錄提示的廟后青石板縫隙里的碎瓷嚴絲合縫。
他順著廟墻往后走,老槐樹的影子里,一塊青石板正微微翹起。
"硯哥哥!"蘇檀舉著火折子湊過來,火光映亮地道口的磚縫,"這里有字。"
方硯蹲下身,看見青石板下的磚墻上刻著一行小字:"血祭啟,藏鋒現,二十年前血未干。"他伸手一推,青石板"咔"地滑開,地道里飄出一股霉味,混著淡淡的血腥氣。
蘇檀的鎖鏈在地道口晃了晃,沒有動靜。
她當先爬進去,方硯緊隨其后。
地道盡頭是間石屋,墻上掛著半幅地圖,墨跡未干的紅圈標著"青陽城""聽松谷""寒刃總壇"。
最上面的紅圈被劃了兩道,寫著"已毀",下面新畫的紅圈旁,用血寫著"方硯"。
方硯的指尖撫過"聽松谷"三個字,藏鋒錄在胸口灼得發燙。
他轉頭看向蘇檀,她正盯著地圖右下角的印記,那是半枚玄鐵虎符,和左使掉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烏云飄走,月光重新灑進地道。
蘇檀的鎖鏈在地圖上投下陰影,正好蓋住"寒刃總壇"四個字。
方硯摸出藏鋒錄,父親的字跡突然浮現在羊皮卷上:"藏鋒者,非藏于鋒,而藏于勢。"
他抬頭望向地道口的月光,聽見遠處傳來老劉的夜梟叫,一聲比一聲急。
蘇檀把地圖卷進鎖鏈里,金屬碰撞聲在地道里回響。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火光,那是二十年前血案的火,也是即將燒穿寒刃陰謀的火。
地道外,阿牛的砍柴刀還插在地上,刀刃上的血珠正順著刀背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和地圖上的血字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