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安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滾筒洗衣機里,高速旋轉了七七四十九天,甩干功能還特么是壞的。四周一片混沌,無上下,無左右,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仿佛有無數個冤魂在他耳邊開演唱會,唱的還是死亡重金屬。
“第九世……老子來了!給小爺我……整點新鮮的!”這是他昏過去前最后的倔強。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當那股讓他靈魂都快要散架的拉扯力終于消散時,一縷奇異的香味,如同黑暗中的一盞明燈,又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精準無比地鉆進了他的……呃,鼻子?
“香!真特么香!”黃小安的意識如同餓了八百年的饕餮,瞬間被這股香味勾了魂。這是一種混合著肉沫、米粥還有些許不知名草藥的奇特香味,雖然算不上山珍海味,但對于一個剛從“地獄難度自助游”歸來的靈魂來說,這簡直就是滿漢全席!
“開飯了!開飯了!”他下意識地就想爬起來,沖向香味的源頭。
然而,下一秒,他就僵住了。
他的手呢?他那雙雖然飽經滄桑,但好歹也是人形的爪子呢?怎么變成了……毛茸茸、帶著梅花印的小肉墊?
他的腿呢?他那雙雖然被打斷過,但好歹也能支撐他站立(或者說跪著乞討)的雙腿呢?怎么變成了……四條小短腿?
黃小安:“???”
他努力地想要低頭看看自己的新造型,結果“咚”的一聲,一個圓滾滾、毛茸茸的腦袋就先著了地,啃了一嘴的……泥。
“呸呸呸!”黃小安(現在的他,不知道是不是成了狗,老天可憐他,他依稀還記得第八世死亡時《兇吉輪回訣》的事,并且知道現在是第九世。雖然其他記憶被封了,但某些本能和吐槽欲望是刻在DNA里的)下意識地想吐掉嘴里的泥土,結果發出的聲音卻是——
“汪!汪汪!”
清脆響亮,中氣十足,還帶著那么一絲小奶狗特有的委屈和憤怒。
整個狗,哦不,整個靈魂都傻了。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么?哲學三問如同三座大山,轟隆隆地壓在了黃小安那小小的、毛茸茸的頭頂。
就在他懷疑狗生的時候,一個略顯稚嫩但充滿關切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小安,小安,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快,吃飯了!”
一只還算干凈的手伸了過來,溫柔地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還細心地幫他擦了擦嘴邊的泥土。
黃小安暈乎乎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顯消瘦但眉清目秀的少年臉龐。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上面還打著幾個補丁,但漿洗得很干凈。他的眼神很明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純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
少年懷里抱著一個豁了口的陶碗,碗里正是那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食物。
“咕嚕嚕……”黃小安的肚子,哦不,是狗肚子,非常誠實地叫了起來。
“餓壞了吧,小饞狗!”少年被他的囧樣逗笑了,輕輕把他放在地上,然后將陶碗也放在他面前。
黃小安看著碗里的肉沫粥,又看了看少年期待的眼神,再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雪白但短小的前爪……
一個晴天霹靂在他腦海中炸響!
“我勒個去!老子……老子特么的轉生成一條狗了?!!”
這開局,何止是天崩?簡直是宇宙大爆炸級別的崩啊!
說好的“整點新鮮的”,這也太新鮮了吧!新鮮到他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開創“出生即嗝屁”的狗界新紀錄!
“兇吉輪回訣,我謝謝你八輩祖宗啊!第九世,你就給我安排了這個?!”黃小安在心底瘋狂咆哮,然而現實中,他只能發出一連串急促的“汪汪汪!”聽起來就像是迫不及待想吃飯。
少年見他叫得歡快,笑得更加開心了:“慢點吃,別噎著,鍋里還有呢。”
黃小安此刻的內心是崩潰的。他想哭,想捶胸頓足,想指著蒼天罵上三天三夜。但是,當那股混合著肉香和米香的熱氣再次鉆入鼻孔,當肚子里那排山倒海般的饑餓感傳來時……
他那卑微的、屬于狗的本能,可恥地戰勝了他那高貴的(自以為的)人類靈魂。
“算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好狗……呸,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填飽肚子再說!”
于是乎,在少年溫柔的注視下,一只白色的小土狗,瘋狂地搖著短短的尾巴,一頭扎進了陶碗里,發出了“呼嚕呼嚕”的干飯聲。那架勢,仿佛要把整個碗都吞下去。
嗯,真香!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或者說,這只小狗,顯然就是被眼前這個少年養著的。少年名叫黃大安,而這條狗……當黃小安聽到少年喚它“小安”的時候,他差點沒把剛喝進去的粥給噴出來。
黃大安,黃小安。
“好家伙,這名字是批發來的嗎?還特么買一送一?”黃小安一邊吃,一邊在心里瘋狂吐槽。他嚴重懷疑,這《兇吉輪回訣》是不是有什么惡趣味,故意這么安排的。
不過,既然成了狗,而且是一只有主人的狗,黃小安(狗版)很快就接受了現實。畢竟,對于沒有前世記憶的他來說,從他有意識開始,他就是一條無憂無慮、每天等著主人投喂的小奶狗。
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圈,或者跟在黃大安的屁股后面,看他劈柴、挑水、打掃庭院。
是的,黃大安,這個看起來有些單薄的少年,并不是什么富家少爺,也不是什么隱世高人,而是“青云劍派”的一名外門雜役弟子。
青云劍派,聽名字倒是挺唬人的,什么青云直上,劍破蒼穹之類的。但實際上,據黃小安(狗版)這段時間的觀察和黃大安偶爾的自言自語中得知,這青云劍派,在方圓幾百里的修仙門派中,頂多算是個三流末尾,勉強能擠進“不入流”和“三流”之間的那個尷尬檔次。
屬于那種提起來,別的門派弟子會一臉茫然:“啊?青云劍派?哪個犄角旮旯的小貓小狗也敢稱派?”然后引來一片哄笑的那種。
而黃大安,則是這個三流門派里,地位最低、最沒前途的外門雜役弟子。主要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給外門弟子們洗衣服(沒錯,修仙者也可能懶得用清潔術)、打掃演武場(主要是撿拾斷劍和吐血的帕子)、給靈獸園的低級靈獸鏟屎(黃小安不止一次懷疑自己碗里的肉沫是不是從那里“資源再利用”的)。
饒是如此,黃大安對于這個崗位,卻寶貝得跟什么似的。每天起早貪黑,干活一絲不茍,任勞任怨,就算被那些高傲的外門弟子呼來喝去,也只是憨憨一笑,從不抱怨。
黃小安(狗版)曾經很不理解,當個雜役有什么好珍惜的?每天累死累活,吃得也不咋地(雖然他這條狗能分到肉沫粥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時不時還要看人臉色。
直到有一次,黃大安抱著他,在月光下,輕輕地講述了他的身世。
黃大安所在的黃家,祖上曾經闊過……嗯,是祖上的祖上的祖上,曾經偶然救過一位青云劍派的內門弟子。那位內門弟子當時身受重傷,被黃家先祖所救。傷愈離去前,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便留下了一塊信物,承諾黃家后人可憑此信物,獲得一個進入青云劍派修行的名額。
這在當時,對于凡人家族來說,無疑是天大的恩賜。一步登仙的機會啊!
黃家先祖自然是千恩萬謝,將信物當成傳家寶一樣供了起來。只可惜,黃家的氣運似乎在那一次用光了。一代又一代過去,黃家不僅沒有出過什么驚才絕艷的人物,反而人丁越來越稀薄。
傳到黃大安爺爺那一輩,家族里還算有幾個年輕子弟。可惜,天有不測風云,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讓黃家年輕一輩死傷大半。剩下的幾個,也因為各種意外,不是殘了就是廢了。
到了黃大安父親這一輩,更是只剩下黃大安這根獨苗。他父親倒是想讓他憑借信物早早進入青云劍派,可黃大安自小體弱,資質也平庸得不能再平庸,連青云劍派招收雜役弟子的最低標準都夠嗆。
他父親為此愁白了頭,最終郁郁而終。臨死前,把那塊已經有些包漿的信物交給了黃大安,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抓住這個機會。
黃大安的母親,也在他十歲那年積勞成疾,撒手人寰。小小的黃大安,一個人守著這個承諾,硬是靠著給鄰里打短工,把自己拉扯大。直到兩年前,他覺得自己身體壯實了一些,才揣著那塊信物,來到了青云劍派。
負責招收弟子的外門執事,看到那塊信物,又看了看黃大安那一副“風吹就倒”的模樣和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修煉資質,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祖上的情分,不能不認。但你這資質……內門、外門弟子是別想了。”執事大人捻著胡須,沉吟半晌,“這樣吧,外門還缺個打雜的,你若愿意,便留下吧。每月能領三塊下品靈石,管吃管住。”
對于走投無路的黃大安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他連連磕頭感謝,從此便在青云劍派當起了一名光榮而卑微的雜役弟子。
而黃小安(狗版),則是黃大安在一個雨夜,從山下的一個破廟里撿回來的。當時它還是一只眼睛都沒睜開的小奶狗,被母親遺棄,凍得瑟瑟發抖,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黃大安自己都過得緊巴巴,卻還是把它帶了回來,用自己那少得可憐的米粥,一口一口把它喂活了。還給它取名“黃小安”,希望它能平平安安。
從那時起,黃大安的身邊,就多了這么一個小跟屁蟲。一人一狗,在這偌大的青云劍派,相依為命。
聽完黃大安斷斷續續的講述,黃小安(狗版)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手。雖然他沒有記憶,不懂什么叫“氣運不佳”,什么叫“資質平庸”,但他能感受到黃大安語氣中的那份落寞和不易。
“汪!”(放心吧,小爺罩你!)
黃大安仿佛聽懂了他的意思,摸了摸他的頭,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容:“有你在,真好。”
日子就在這種平淡中帶著一絲溫馨(對狗而言)的氛圍中一天天過去。黃小安(狗版)作為一只“無憂無慮”的修仙門派土狗,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爾陪黃大安去打雜。
他發現,黃大安的日子,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一些。
青云劍派雖然只是個三流門派,但門派內的等級制度卻森嚴得很。雜役弟子,就是最底層。那些外門弟子,雖然修為也不咋地,很多都卡在煉氣期三四層,連御劍飛行都做不到,需要黃大安這樣的雜役給他們洗衣服。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頤指氣使,把黃大安當成下人一樣使喚。
“黃大安,我這件道袍明日要穿,給我洗干凈了,熏上百花香!”一個油頭粉面的外門弟子,將一件沾滿酒漬的道袍扔在黃大安臉上。
“是,張師兄。”黃大安默默撿起道袍。
“黃大安,我房間的夜壺滿了,趕緊去倒掉!臭死了!”另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伙吼道。
“好的,李師兄。”黃大安低著頭,快步離去。
每當這時,黃小安(狗版)就氣得“汪汪”直叫,恨不得撲上去咬他們幾口。但黃大安總是會及時拉住他,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小安,別惹事。我們……惹不起。”黃大安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無奈。
黃小安(狗版)只能嗚咽幾聲,用腦袋蹭蹭他的腿,表示安慰。他心里明白,黃大安是在保護他。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哪怕只是一個三流門派,他們這樣的存在,也如同螻蟻一般。
不過,黃大安也并非完全沒有一點“機緣”。他那位先祖救下的內門弟子,雖然多年未曾露面,但當年留下的信物似乎還有點余威。門派里一些老資格的執事,偶爾也會對黃大安略作關照,比如分配一些相對輕松或者油水稍多(比如去靈膳堂幫廚,能偷摸帶點肉骨頭回來給小安加餐)的活計。
但更多的時候,黃大安還是在默默承受著。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引氣入體,哪怕只是成為一名最低階的煉氣期一層修士,那也意味著他真正踏入了仙途,不再是凡人雜役。
為此,他每天干完活,都會偷偷跑到后山一塊偏僻的巖石上,按照一本破舊的《基礎吐納訣》打坐修煉。
黃小安(狗版)則會安靜地趴在他身邊,為他護法。雖然他不知道黃大安在干什么,但他能感覺到,那時候的黃大安,眼神特別明亮,充滿了希冀。
只是,這希冀的光芒,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也漸漸黯淡了下去。兩年了,黃大安依舊沒能感受到絲毫氣感。他的資質,真的太差了。
“小安啊……”這天傍晚,黃大安又一次修煉無果,有些沮喪地抱著黃小安(狗版),“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連最簡單的引氣入體都做不到。爹娘泉下有知,會不會怪我浪費了這個名額?”
黃小安(狗版)“嗚嗚”兩聲,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
“汪汪汪!”(你已經很努力了!都是這破功法的錯!)
他當然不知道,他主人的霉運,和他這第九世“兇”到極致的命格,冥冥之中,或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選擇了“兇”之一世的他,就像一個巨大的人形自走霉運光環,不僅自己倒霉,連帶著身邊親近的人,氣運也會直線下降。
黃大安原本就平庸的資質,在這“兇”運的籠罩下,想要引氣入體,簡直比登天還難。
就在黃大安唉聲嘆氣,黃小安(狗版)努力安慰他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聽說了嗎?三個月后,就是十年一度的‘小竹峰試煉’了!” “真的假的?這次試煉,內門好像有幾位師叔祖會親自關注呢!” “要是能在試煉中表現優異,被師叔祖看中,收為親傳弟子,那就一步登天了!”
幾個路過的外門弟子,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聲音中充滿了向往和激動。
黃大安的眼睛,也猛地亮了一下。
小竹峰試煉?
這對于他這樣的雜役弟子來說,本是遙不可及的。但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臟,竟然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起來。
黃小安(狗版)歪著毛茸茸的腦袋,看著突然陷入沉思的黃大安,又看了看那幾個外門弟子遠去的方向,短短的尾巴不安地晃了晃。
直覺告訴他,平靜(且倒霉)的日子,可能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