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夜梟。
但是,話一出口,林大壯就后悔了。她閉上眼眸,輕嘆了一聲,松開喬崀的手,粗糲的掌心還殘留著他手腕的溫度:“睡吧?!?/p>
轉身時,扯過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緩緩地離開房屋,外衣下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微風。
喬崀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一拳砸在窗欞上。木屑刺進指節,他卻感覺不到疼。
窗外,一片枯葉打著旋落下,正好蓋住地上那滴未干的血跡。他黑眸微垂,放下窗子轉身回房。
他站在桌案前,看著案上的毛筆和《士人錄》發呆。
“咚咚咚——”
師爺聽說大當家的把逃跑的姑爺帶回來了,他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敲了敲門,卻沒聽到大當家的聲音,反而是姑爺的聲音。
“進來?!?/p>
師爺推門而入,看見喬崀立在廳中。月光透過窗紙,在他素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披散的黑發如瀑垂落,身著單薄的素衣,襯得他愈發清俊出塵。
“深夜嘮叨,姑爺請多見諒?!?/p>
喬崀拱手還禮,衣袖間飄出淡淡的清香:“老先生請坐?!?/p>
師爺坐下,嘆息道:“大當家心直口快,但是心地善良……”
喬崀坐在主位上不說話,師爺見此轉移話題道:“姑爺可愿聽老朽講個故事?”
喬崀垂眸,拿起茶壺給師爺倒了一杯:“老先生您請說。”
祥和三年,州郡叛黨一路向北討伐皇朝,所過之道民不聊生,百姓們痛哭哀悼,乞求皇朝行省長官為百姓為百姓討公道,平戰亂,求安寧。
行省長官閉耳不聞,上告朝堂起兵閥州,兩兵相碰,禍及百姓。
百姓苦不堪言,只能舉家逃亡成了流民。起行前往其他州郡,皆被驅趕,路上更是有權貴者強搶壯力和婦女,流民凝成一股氣,最后落得死的死,傷的傷。
中有一領袖提議占山為王,領攜數萬流民來到這荒山遍野之地,討伐原匪盜,死傷數千。
寨子初立,初代大當家經歷過百姓之秧,流民之苦,便立了從今一直遵循的規矩:莫搶草根一粒米。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湯注入粗瓷碗的聲音在靜夜里格外清晰。喬崀垂眸傾聽,當聽到“莫搶草根一粒米”時,執壺的手微微一頓。
“所以寨子從前至今都未做打家劫舍之事,我這么說姑爺可能不會相信,但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您所聽的信與不信都在于你?!?/p>
喬崀緩緩起身,素白衣袖如流云般垂落。他雙手交疊,向師爺深深一揖,月光在躬身時流瀉在他如墨的長發上:“先生一席話,令晚輩受益頗深?!?/p>
師爺的棗木杖在地面輕叩三聲:“姑爺乃九天之鵬,終有一日要振翅高飛。” 老人按住心口,殘缺的袖管在夜風中飄蕩:"只求他日雷霆降下時,能念及今夜這番話。"
待佝僂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喬崀低頭凝視自己的掌心。
月光透過窗欞,將那些執筆磨出的薄繭照得纖毫畢現。他忽然收攏五指,像是要握住什么,又像是要捏碎什么。
他垂下長睫,淺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帶著濃郁的惆悵。緩緩地轉身走向屏風后,進入內室。
月光如水,傾瀉在青石門檻上。
林大壯盤腿而坐,酒壇擱在膝間,仰頭灌酒時,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巴滑落,打濕了半敞的衣襟。
“咳咳……” 師爺的拐杖點地聲由遠及近:“大當家,三更天了,夜晚飲酒可對身體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