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漫過腰際,晏琳索性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濕透的碎發貼在臉頰邊,像條靈活的小魚。她沿著河岸慢慢摸索,眼睛在水下微微瞇起,觀察著泥沙上的痕跡——新鮮的蟹爪印、被啃了一半的螺殼,還有洞口微微翻動的細沙。
"這個洞應該有螃蟹。"她抹了把臉上的水,手指沿著洞口上壁緩緩探入。溪水冰涼,指尖觸到洞底粗糙的泥沙時,她屏住呼吸,手掌輕輕彎曲,像捕獸夾般慢慢往外探——
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了硬殼!
螃蟹察覺到危險,猛地往洞深處縮,但晏琳動作更快,手掌一翻,直接將它按在洞底。拇指和食指精準卡在蟹鉗根部,猛地一捏!
"嘩啦!"她破水而出,手里舉著一只張牙舞爪的大螃蟹,青黑色的殼在夕陽下泛著光,蟹鉗"咔咔"開合,八條腿瘋狂擺動。
"哇!這么大!"晏新撲騰著水花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
晏清更是震驚得忘了眨眼——他從來不知道,螃蟹還能這樣徒手抓?晏琳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卻笑得得意洋洋,隨手把戰利品丟進水桶,濺起一片水花。
"要不要試試?"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沖晏清挑眉。
晏清喉結動了動,點頭。
晏琳游到他身邊,抓起他的手示范:"先找大石頭底下,或者泥沙上有爪印的洞。"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掌心,比劃著,"摸到螃蟹后,別慌,把它按住了,再捏這里——"她點了點他虎口的位置,"蟹鉗就夾不到你。"
晏新在一旁哼哼:"姐你偏心!當初我學的時候,你直接把我手往洞里塞!"
晏琳哈哈大笑:"上次晏新摸到蛇洞還尖叫?把蛇都嚇跑了。"
"那是蛇啊!蛇!"晏新炸毛,"誰知道它有沒有毒!"
晏清聽著他們斗嘴,嘴角不自覺揚起。他學著晏琳的樣子,輕輕翻開一塊扁平的石頭——
一只青殼螃蟹慌不擇路地橫著竄出來!
"按它!"晏琳在耳邊提醒。
晏清心跳如鼓,手掌猛地壓下去,溪水"嘩"地濺起。螃蟹在他掌心下拼命掙扎,堅硬的殼硌得皮膚發疼。他深吸一口氣,拇指和食指慢慢挪動,終于卡住了蟹鉗根部——
"抓到了!"他猛地提起手,一只揮舞著鉗子的螃蟹懸在半空,水珠從殼上滾落。
晏琳歡呼著拍水:"真棒!一教就會!"
晏新酸溜溜地撇嘴:"新手保護期罷了..."
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投在粼粼水面上,隨著波紋晃啊晃。晏清看著桶里張牙舞爪的螃蟹,突然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在發燙。
遠處,白鷺掠過蘆葦蕩,驚起一串水珠。晏琳已經潛到更深的地方去了,像條靈活的人魚,只有偶爾冒出的氣泡顯示她的蹤跡。晏新又開始咋咋呼呼地翻石頭,水花濺了晏清一臉。
他抹了把臉,突然笑了。這種日子確實很不錯。
晏琳仰面浮在水上,四肢舒展,像一片隨波逐流的葉子。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色,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水珠,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水面微涼,卻恰到好處地抵消了夏末的悶熱。她偶爾用腳輕輕拍打一下,濺起幾朵晶瑩的水花,隨后又放任自己隨著水流緩緩漂動。天空的晚霞絢爛得像打翻的顏料盒——橘紅、粉紫、鎏金,層層暈染,偶爾有幾絲云絮飄過,仿佛被風拉扯開的棉花糖。
遠處,晏新還在撅著屁股翻石頭,嘴里嘀嘀咕咕的:"這只大!絕對大!"他的褲腿早就濕透,衣擺也沾滿了泥沙,可眼睛卻亮得驚人,活像發現了寶藏。
晏清則蹲在淺灘處,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水草,專注地盯著清澈的溪水。偶爾一只透明的小蝦從指縫溜過,他便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攏起手掌,連水帶蝦一起捧起來,再湊近觀察。蝦米在他掌心驚慌地彈跳,濺起的水珠在夕陽下閃閃發亮,映得他向來冷淡的眉眼也柔和了幾分。
微風拂過,水面泛起細密的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擴散,撞上漂浮的竹葉,好像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一片青翠的竹葉從岸邊的竹林飄落,旋轉著墜入水中,像一葉小小的舟,隨著水流慢悠悠地打轉。
晏琳閉著眼,聽著耳邊潺潺的水聲、晏新咋咋呼呼的喊叫、晏清偶爾輕咳的聲音,還有遠處不知名的鳥雀啼鳴。
——這一刻,連風都是自由的。
她突然一個翻身,扎進水里,再冒頭時已經游到了晏清旁邊,猛地甩了甩頭發,水珠全濺在他身上。
晏清被淋了個正著,愣了一秒,隨即竟然捧起一抔水回敬。
"哇!你學壞了!"晏琳大笑著躲開,又去招惹晏新,"晏新!潑水節開啟!"
晏新抬頭,正好看到晏清微紅的耳尖和抿著的嘴角——這家伙居然在笑?他立刻加入戰局,手腳并用地掀起一片水浪:"沖啊!"
溪水被攪得嘩啦作響,驚走了幾尾小魚,卻驚不散少年們的笑聲。夕陽漸漸沉入山后,最后的金光透過竹林,在水面灑下細碎的光斑,像無數顆小小的星星,隨著他們的玩鬧忽明忽暗。
——夏天啊,就該這樣浪費在溪水里。
月光像一層薄紗,輕輕籠著小院。幾人拖著濕漉漉的影子剛踏進門檻,就聞到廚房飄來的陣陣飯香。
"回來得正好!"外婆系著碎花圍裙從灶間探出頭,"魚都腌上了,就等你們——哎喲這一個個水猴子似的!"她急急忙忙推著三個孩子往樓上走,"快去沖熱水澡,姜湯在桌上!"
木質樓梯發出熟悉的"吱呀"聲。晏新躥得最快,濕拖鞋在臺階上留下一個個小腳印;晏琳慢悠悠跟在后面,發梢還在滴水;晏清走在最后,手里攥著在河邊摸的奇形怪狀石頭,時不時有水珠"啪嗒"落在地板上。
樓下廚房里,外公正就著昏黃的燈光處理漁獲。菜刀在砧板上敲出輕快的節奏,銀亮的魚鱗像雪花般紛紛落下。他粗糙的手指靈巧地劃過魚腹,內臟便完整地脫落,被丟到備在旁邊的碗里,等會拿去埋到月季花下,來年的花開的更好。
"料酒要老壇的才去腥..."外公自言自語著,從櫥柜深處摸出個陶罐,琥珀色的液體淋在魚塊上,頓時騰起一股醇香。生姜被拍散切末的動作干脆利落,案板發出"咚咚"的悶響。
"老頭子,多放點紫蘇!"外婆的聲音從二樓飄下來。
"曉得曉得。"外公頭也不抬,順手從窗臺花盆掐了把新鮮紫蘇。沖洗之后,紫色葉片在他掌心揉搓幾下,獨特的香氣便彌漫開來。
當三個孩子擦著頭發下樓時,院子里已經支起了鐵絲網烤架。木炭燒得正紅,外公拿著蒲扇輕輕扇著,火星"噼啪"飛濺。
"我要吃辣的!"晏新嚷嚷著湊過去。
"急什么。"外公用扇子柄敲他腦袋,"魚要烤到金黃才入味。"說著變戲法般摸出幾個小陶碗,里面分別裝著辣椒粉、孜然和蜂蜜,"可以自己調料,自己撒。"
晏清好奇地湊近烤架。魚塊在炭火上漸漸蜷曲,表皮泛起誘人的金黃,油脂滴在木炭上"滋啦"作響。外公翻動魚身的動作行云流水,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看好了,"外公突然把長筷子遞給晏清,"手腕要這樣轉。"他蒼勁的手覆在晏清手上,帶著他輕輕翻轉魚身。油星濺起的瞬間,老人迅速用袖子擋在少年前面。
晏琳捧著姜湯倚在門框上,突然發現晏清的睫毛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清晰——上面還沾著浴室的水汽,隨著眨動微微顫動。
"嘗嘗?"外公掰下塊最肥的魚肚遞給外婆,"應該入味了。"
夜風拂過院子,帶著烤魚的焦香和紫蘇的清新。遠處傳來幾聲犬吠,而木炭"噼啪"的聲響,像極了夏日最后的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