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梅在娘家受了一肚子氣,連飯都沒撈著幾口熱乎的,又貼了幾個大肉包子的錢,心里那叫一個憋屈。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不是滋味。
以往她回娘家,哪次不是大包小包,雞鴨魚肉,她娘和她嫂子哪個不是笑臉相迎,噓寒問暖?
這次倒好,就因為空著手,連個好臉色都撈不著,連帶著兩個兒子受氣。
餓著肚子,牽著兩個同樣沒怎么吃飽、哭哭啼啼的孩子,趙玉梅黑著臉回了王家。
剛踏進院門,就聞到一股飯菜香。王家正準備開晚飯。
趙玉梅也不客氣,拉著大寶小寶,徑直走到飯桌邊,一屁股坐下,就等著開飯。
在她想來,她還是王家的長媳,是兩個金孫的娘,楊老太再怎么發瘋,還能不讓她和孩子吃飯不成?
楊老太端著一盆棒子面糊糊放到桌上,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看路邊一塊礙事的石頭。
“喲,這不是咱們趙大功臣回來了?怎么著,娘家米吃不香了,還是覺得婆家的糠咽菜更有味兒啊?”楊老太的聲音不咸不淡,卻帶著刺兒。
趙玉梅臉色一僵,剛想發作,就聽楊老太繼續說道:“往后,這家里的鍋碗瓢盆,就不能光指著我這把老骨頭和老二家的。咱們三家,輪流做飯!一天一家,誰輪到誰,誰就得把一家老小的嘴給喂飽了。誰要是敢撂挑子,那就等著喝西北風吧!老娘的錢,可不是白給你們吃的,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話一出,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王鐵柱扒拉著碗里的糊糊,沒敢吭聲。
黃小翠和王建軍對視一眼,默默低下了頭。
趙玉梅第一個不樂意了,她之前在家的時候,除了生孩子帶孩子,幾時下過廚房?
“媽,您這話是什么意思?我還要照顧大寶小寶呢,哪有功夫做飯。再說了,老二家這飯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我們幾家輪著來?”
“哦?照顧孩子?”楊老太嗤笑一聲。
“孩子是你一個人的?王建國不是孩子他爹?再說了,誰家媳婦不生孩子不帶孩子?就你金貴?我看你是茅房里的大糞蛆——又懶又饞!以前是我老婆子瞎了眼,把你們一個個慣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往后,沒這好事了!誰不干活,誰就別想吃飯!”
一旁的王建業一聽要做飯,筷子“啪”地就放下了:“娘!我一個大男人,哪里會做這個鍋臺上的活計?這哪家的男人下廚房啊!”
楊老太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喲,大男人?你那脖子上頂著的是豬腦子還是夜壺?光知道張嘴吃飯,不知道動手干活?你二嫂做飯的時候,你那倆窟窿眼是只出氣不進東西的?不會學?我看你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屁本事沒有,窮講究倒是一大堆!”
王建業被噎得滿臉通紅,氣呼呼地嘟囔:“那……那小妹呢!她一個女孩子家,才該是學著做飯吧。”
“王建業!”楊老太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鋒利的錐子。
“你還要不要你那張逼臉了?蛤蟆?撒尿——專滋甜根兒!你還好意思跟你小妹比?她是你小妹,不是你家丫鬟!你一個大老爺們,天天盯著個女孩子干活,生怕自己吃一點虧,你那點出息,也就是老鼠扛槍——窩里橫!光會窩在家里耍威風,有本事出去闖蕩啊!你要是能像你大哥一樣,每個月拿回幾十塊工資,老娘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把你當祖宗供起來都行!”
王建業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扒拉著碗里的飯,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只是眼神里充滿了怨毒。
趙玉梅見王建業吃了癟,心里暗自解氣,但一想到自己也要輪流做飯,又老大不痛快。她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楊老太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端起碗,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糊糊,然后像是不經意般地宣布了一個更重磅的消息:
“往后,我打算送你們小妹秀蘭去上夜校了。”
“咳咳咳!”正喝著糊糊的王鐵柱被嗆得一陣猛咳。
趙玉梅剛夾起一筷子咸菜,聞言手一抖,咸菜掉回了碗里。
王建軍和黃小翠也驚訝地抬起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王建國眉頭微微一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隨媽怎么折騰,只要不讓他掏錢就行。
而王秀蘭,更是直接愣住了,嘴巴微張,手里的窩窩頭都忘了往嘴里送。
上學?她還能上學?!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心中長久以來的陰霾,帶來了一絲微弱卻耀眼的光芒。
沒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有多么渴望讀書,渴望知識。
那些個體面的工作,哪個不需要文憑?
就她這個連小學都沒正經念完的,想找個好工作,簡直比登天還難。
可偏偏,母親早早讓她輟了學,還差點把她嫁給那個能當她爹的醉老鬼……
如果,如果真的能重新拿起書本……
“不行!”趙玉梅第一個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刺耳。
“小妹去上學,那地里的活誰干?家里那么多零碎事誰做?我那大寶小寶,誰搭把手看著?憑什么都是女人,她就能去讀書享清福,我們就要在家當牛做馬?”
楊老太放下碗,冷冷地看著她:“你不是人啊?你那手是用來抓癢癢的還是用來吃飯的?你還是長嫂呢,長嫂如母,我看你是長嫂如狼——專啃自己人!地里的活,有建軍,有老頭子,實在不行,你男人王建國周末不能搭把手?家里的事,不是說了輪流做飯嗎?至于你的孩子,那是你的責任,不是秀蘭的!她是你小姑子,不是你家雇的保姆!你倒是說說,她憑什么不能讀書?”
“我……”趙玉梅被懟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憋得通紅。
楊老太轉向大兒子:“老大,你呢?對你小妹上學,你也有意見?”
王建國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意見,媽您做主就好。”
心里卻在盤算,只要不從他工資里扣錢,秀蘭上不上學,跟他有半毛錢關系?
“可是媽……”王建業不死心地又想開口。
“住嘴!”楊老太一拍桌子,聲色俱厲。
“你這個榆木腦袋!你小妹比你這草包強百倍!她是這家里最有讀書的天賦,要不是為了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她能早早輟學?這個家里,就你最沒資格反對!自己不學好,還見不得別人好?趕緊吃你的飯,再多說一句廢話,今天晚飯你也別吃了,給我滾出去餓著!”
王建業徹底蔫了,低著頭,狠狠地扒拉著飯,仿佛那碗里的糊糊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整個飯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
王秀蘭的眼圈不知不覺紅了,她低下頭,借著吃飯的動作,偷偷擦去不斷涌出的淚水。
激動,委屈,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絲的溫暖,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百感交集。
楊老太看著小女兒那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心中也是一陣酸楚。
這孩子,上輩子被她虧欠得太多了。
她放緩了語氣,夾了一筷子咸菜放到秀蘭碗里,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
“秀蘭啊,好孩子,別哭。你放心大膽地去念書,你能讀到哪兒,媽就供你到哪兒。只要你想讀,媽就砸鍋賣鐵也支持你!以前的事,都是媽糊涂,是媽對不住你,你就忘了吧,啊?咱們往前看。”
王秀蘭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滴在碗里,她哽咽著,聲音細若蚊蠅:“謝謝……謝謝媽……”
這一聲“謝謝媽”,包含了太多的辛酸與期盼。
楊老太聽著,心里五味雜陳。
重活一世,她不僅要報仇雪恨,更要彌補遺憾,讓真正值得她疼愛的人,過上好日子!
這夜校,秀蘭上定了!
誰敢再唧唧歪歪,她楊老太的嘴皮子,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