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透,楊老太就起了床。
她先去灶房里轉了一圈,棒子面粥熬得噴香,鍋里還貼著幾個黃澄澄的餅子。
黃小翠正往灶膛里添柴,看見楊老太進來,怯生生地喊了聲:“媽。”
楊老太“嗯”了一聲,看著這個逆來順受的二兒媳,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這黃小翠,也是個苦命人,被爹媽賣到王家,攤上王建軍那么個悶葫蘆,又遲遲生不出孩子,在家里跟個隱形人似的,沒少受趙玉梅的氣。
“小翠啊,今兒秀蘭去鎮上學堂報道,我陪她去一趟。早飯你多費心,看著點那幾個懶骨頭,別讓他們把鍋底都給刮了。”楊老太的語氣難得地溫和了幾分。
黃小翠受寵若驚,連忙點頭:“哎,媽,您放心,我看著呢。”
王秀蘭也早早起來了,穿了件自己壓箱底的、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睛里閃爍著既緊張又興奮的光。
“媽。”秀蘭走到楊老太跟前,聲音有些發顫。
“行了,丫頭片子,出息點!”
楊老太嘴上說著,卻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歪的衣領,“到了學堂,好好聽先生的話,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咱家雖然窮,但志氣不能短。人家能學會的,你也能,聽見沒?”
“嗯!我聽見了,媽!”王秀蘭用力點頭。
趙玉梅從屋里出來,看見這母女倆溫情脈脈的樣子,撇了撇嘴,心里酸溜溜的。
這死老太婆,真是偏心眼偏到胳肢窩去了!
為了個賠錢貨丫頭,又是搜刮她的錢,又是給她找出路,她那兩個寶貝金孫,倒像是撿來的一樣!
楊老太像是后腦勺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說道:“有些人啊,就是咸吃蘿卜淡操心,自己的事兒一塌糊涂,還總愛盯著別人碗里的。有那閑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自己的日子過明白,別整天跟個斗敗的烏眼雞似的,看著就晦氣!”
趙玉梅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狠狠瞪了楊老太的背影一眼,低聲罵了句:“老不死的東西!”
楊老太帶著秀蘭,揣上從趙玉梅那“搜刮”來的錢里勻出來的一部分當學費,又給秀蘭帶了兩個餅子當午飯,娘倆就出發往鎮上去了。
這年月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土路,走了快一個鐘頭才到鎮上。
鎮上的夜校設在一所小學的教室里,白天是小學生上課,晚上就成了附近想學文化的人的進修班。
楊老太麻利地帶著秀蘭辦了入學手續,交了學費和書本費,看著秀蘭捧著嶄新的課本,那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她心里也踏實了不少。
上輩子,是她耽誤了這最有出息的孩子,這輩子,她說什么也要把這遺憾給補上。
“行了,你先進去熟悉熟悉,找個好位置。放學了就立刻回家,別亂跑。”楊老太囑咐道。
“知道了,媽。”秀蘭一步三回頭地進了教室。
送走了秀蘭,楊老太并沒有急著回家。
她琢磨著王建業前兩天那番話,雖然那小子不著調,但話糙理不糙,這年頭,改革的春風已經吹起來了,膽子大的,腦子活絡的,確實能撈到第一桶金。
她可不想再守著那幾畝薄田,指望幾個不孝子過日子。
她開始在鎮上溜達起來,一雙銳利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
供銷社、百貨商店、副食品店……
這些都是國營的,她一個老婆子,沒門路也擠不進去。
路邊倒是有一些零星的小攤販,賣些針頭線腦、自家種的瓜果蔬菜,生意也只能說是一般。
她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晃到了鎮上唯一的一家電影院門口。
電影院門口可就熱鬧了,人來人往,比肩接踵。
尤其現在快到中午散場和下午開場的時候,更是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些小年輕,三三兩兩,有說有笑,不少還是手拉著手的小情侶,明顯是處對象來看電影的。
楊老太站在街對面,瞇著眼睛觀察著。
這些小年輕,兜里估計都揣著點零花錢,看完電影,或者等電影開場的時候,嘴巴總想吃點啥。
她眼珠子一轉,一個念頭“噌”地就冒了出來!
“嘿!這可是個好地方!”
楊老太心里一拍大腿。
這電影院門口,簡直就是個天然的聚寶盆啊!
人流量大,消費群體年輕,舍得花錢。
要是能在這兒擺個小吃攤……
賣什么呢?她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
油條包子?那得起早貪黑和面發面,太折騰。
賣糖水?本錢小,賺頭也不大。
這剛開始做生意,也不能太貪心,先從容易的做起。
突然,她想起來,現在天氣漸漸轉涼了,尤其是到了晚上,風一吹,涼颼颼的。
這時候,要是能吃上一個熱乎乎、香噴噴的東西……
“烤紅薯!”楊老太眼睛一亮。
對,就是烤紅薯!這玩意兒成本不高,鄉下紅薯多的是,做法也簡單,弄個爐子就能烤。
烤出來的紅薯,香氣能飄出老遠,熱乎乎甜滋滋的,大人小孩都愛吃,尤其是這些小年輕,看個電影,一人捧一個烤紅薯,多美氣!
而且,她記得上輩子,有一年冬天,鎮上就有個老頭在電影院門口賣烤紅薯,生意好得不得了,那香味兒,勾得人直流口水。
“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也得看是啥耗子不是?”
楊老太心里樂開了花。這主意,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
說干就干,楊老太從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她立刻轉身,先去附近的干貨店,稱了幾斤瓜子,又稱了些花生。
這玩意兒炒熟了,也能當個零嘴賣,萬一烤紅薯一時半會兒供應不上,也能先頂一頂。
然后,她又在鎮上轉悠,找那些收廢品的,花了幾塊錢,淘換了一個破舊的平板車。
車輪子還算囫圇,稍微修整一下就能用。
最后,她又去鐵匠鋪,跟老師傅比劃了半天,訂了個簡易的烤紅薯爐子。
爐膛要大,下面要能通風,上面要平整,能放好幾個紅薯。
鐵匠師傅聽明白了,說第二天就能來取。
楊老太把買來的瓜子花生用布袋裝好,又跟鐵匠師傅約定了取爐子的時間,這才心滿意足地往家走。
回到王家院子,日頭已經偏西了。
王家人剛從地里回來,一個個累得跟王八犢子似的,歪在院子里歇氣。
就見楊老太推著一輛破破爛爛的板車進了院門,車上還放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布袋。
“娘,您這是……從哪兒弄來這么個破爛玩意兒?”
王建國最先開了口,他看著那板車,直皺眉頭,生怕楊老太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折騰他們。
趙玉梅也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說:“喲,媽這是發財了?都買上‘車’了。這車轱轆比我臉盤子都圓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拉磨。”
楊老太懶得搭理她,把板車往墻角一放,解下布袋,道:“老婆子我樂意,管得著嗎?你們有那閑工夫嚼舌根,不如多想想晚上誰做飯!”
王建業伸長了脖子瞅著那布袋:“娘,里面啥好吃的?給我嘗嘗唄?”
“嘗嘗嘗,你就知道吃!”楊老太瞪了他一眼,“這是正經東西,不是給你這饞嘴貓準備的。都給我歇夠了趕緊做飯去,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沒點精神氣兒!”
一家人看著楊老太圍著那輛破板車敲敲打打,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摸摸那兒,嘴里還念念有詞,都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的,不知道這老太太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楊老太把板車大致收拾利索了,心里盤算著,等爐子打好了,就架在板車上,再弄個小馬扎,就能出攤了。
她直起身,看著還在發愣的王鐵柱,開口道:“老頭子,你杵那兒干啥?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明天,你跟我去趟鎮上,有活兒給你干!”
王鐵柱“啊?”了一聲,滿臉茫然:“去……去鎮上干啥啊?地里活兒還沒完呢……”
楊老太眼睛一橫:“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那么多廢話!老婆子我還能把你賣了不成?”
王鐵柱被噎了一下,不敢再多問,只能趕緊點了點頭。
他預感著,自家這老婆子,怕是又要整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