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總是那么長,長得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白色的墻壁,消毒水的氣味,還有那些匆匆而過的醫護人員,這一切都讓我想起小菜最后的日子。我本不該再來這種地方,但那只小橘貓——現在它已經長成一只大貓了——最近食欲不振,我帶它來看獸醫,而寵物醫院就在這家綜合醫院的隔壁。
看完貓,鬼使神差地,我走進了這家醫院。也許是因為手臂上的四顆星痕在隱隱發燙,提醒我還有三顆星痕需要收集。也許只是因為,在醫院里,我能感覺到離小菜更近一些。
我漫無目的地在兒科樓層走著,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那笑聲太突兀了,在這個充滿病痛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我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正對著手里的圖畫書咯咯直笑。她穿著病號服,瘦小的身體幾乎被寬大的衣服淹沒,但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盛滿了星星。
"叔叔,你也喜歡看《小王子》嗎?"她突然抬頭,發現我在看她,便舉起手中的書向我晃了晃。
我愣了一下,走近幾步才看清那確實是一本《小王子》,書頁已經翻得有些舊了。"嗯,我妻子...以前很喜歡這本書。"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叫小雨!"小女孩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你要不要一起看?我認識很多字了!"
我本該拒絕的。我還有工作要處理,家里的小橘貓還在等著我帶它回去。但不知為什么,我坐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她眼睛里的光,也許只是因為她說"我認識很多字了"時那驕傲的語氣,像極了小菜教過的那些學生。
"你多大了?"我問。
"七歲半!"小雨豎起七根手指,然后又努力掰出半根,"不過護士姐姐說我看起來像五歲。"她撅了撅嘴,隨即又笑起來,"但沒關系,等我做完手術,我就會長得很快很快!"
"手術?"
"嗯!"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這里有個小洞,醫生說要補起來。下周就做手術啦!"她說得那么輕松,仿佛只是在談論明天要去公園玩。
我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發紫,呼吸也比常人急促。先天性心臟病,我暗自猜測。
"你爸爸媽媽呢?"我問。
小雨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明亮起來。"我沒有爸爸媽媽。院長媽媽說我是被放在福利院門口的。不過沒關系,"她翻開《小王子》,指著里面的插圖,"我有小王子做我的朋友!"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七歲半的孩子,獨自面對心臟手術,卻沒有父母在身邊。我想起第四顆星痕出現時的情景——那是送走我年邁的父母后,在葬禮結束的夜晚,它悄然浮現在我的手臂上。父母臨終前握著我的手說:"小川,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們不知道我收集星痕的事,但他們知道失去小菜后,我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叔叔,你怎么哭了?"小雨的小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流淚了。"沒什么,"我擦了擦眼睛,"只是...沙子進眼睛了。"
"醫院里沒有沙子呀,"小雨歪著頭,然后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想你的妻子了?"
我震驚地看著她。這個七歲半的孩子怎么一眼就看穿了我?
"小王子也想他的玫瑰,"小雨認真地說,"想一個人的時候,眼睛就會下雨。這是院長媽媽告訴我的。"
我再也忍不住,將她瘦小的身體輕輕摟入懷中。她沒有抗拒,反而用小手拍了拍我的背,就像大人安慰孩子那樣。
"叔叔,你能在我做手術的時候來看我嗎?"她在我耳邊小聲問,"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陪著,我只有院長媽媽,但她要照顧很多孩子..."
"我會來的。"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堅定得讓我自己都驚訝。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都去醫院陪小雨。我帶去了小橘貓的照片,她看得眼睛發亮;我給她讀《小王子》,雖然她早就聽過很多遍;我告訴她關于星星的故事,但沒提星痕的事。她的情況比我想象的嚴重——肺動脈高壓,手術風險很高。醫生私下告訴我,如果不是有位匿名捐助者支付了手術費用,福利院很難負擔這樣昂貴的手術。
手術前一天晚上,小雨顯得特別安靜。我們坐在病房的窗前看星星,她突然問我:"叔叔,人死了之后真的會變成星星嗎?"
我的心揪緊了。"為什么這么問?"
"護士姐姐說我的手術有點危險,"她輕聲說,"如果...如果我變成星星了,叔叔你能找到我嗎?"
我轉過身,雙手捧住她的小臉。"聽著,小雨,你會好好的。你會長大,上學,交很多朋友..."我的聲音哽咽了,"你會遇到愛你的人,會有自己的家..."
"像叔叔和阿姨那樣的家嗎?"她天真地問。
我點點頭,無法言語。
"那你能當我一天的爸爸嗎?"她怯生生地問,"就明天,在我進手術室之前?我從來沒叫過'爸爸'..."
那一刻,我仿佛聽見小菜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語:"答應她,小川。"
"好。"我緊緊抱住她,"不止明天,以后也是。"
手術那天清晨,陽光出奇地好。我換上最正式的西裝,早早來到醫院。小雨看到我時,眼睛亮得像是裝下了整個銀河。
"爸爸!"她喊道,聲音清脆得像鈴鐺。
我抱起她,感受她輕得可憐的體重。"我的小公主,"我輕聲說,"你今天真漂亮。"
她穿著小小的病號服,頭上戴著護士們為她做的紙皇冠,笑得那么開心,仿佛今天不是手術日,而是她的生日。
當推車來接她去手術室時,她緊緊抓著我的手。"爸爸,你會等我出來嗎?"
"我會一直在這里,"我親吻她的額頭,"我保證。"
她被推走時,一直回頭看我,小手揮啊揮,直到轉彎處消失不見。我站在原地,突然感到手臂一陣灼熱。卷起袖子,我震驚地看到——第五顆星痕已經悄然浮現,與其他四顆一起,在晨光中微微閃爍。
但此刻,我沒有心思去想復活小菜的事。我全部的心思都在手術室里那個叫我"爸爸"的小女孩身上。我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收集星痕不再只是為了復活小菜,而是因為這些善行本身就有意義。
八小時后,醫生疲憊但微笑著走出來:"手術很成功。"
當我被允許進入重癥監護室看望小雨時,她還在沉睡,小小的身體連著各種管子。我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說:"爸爸在這里。"
就在這時,她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慢慢睜開了眼睛。她虛弱地笑了,用口型無聲地說:"爸爸。"
窗外,夜幕降臨,第一顆星星剛剛升起。我手臂上的星痕微微發熱,但我的心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充實。第五顆星痕不是終點,而是新的起點——不僅是為了小菜,也是為了眼前這個需要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