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淪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之中。冰冷。粘稠。仿佛被塞進了一個灌滿冰水與碎玻璃的狹小鐵罐，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右臂像被投入了熔爐，灼燒感深入骨髓。胸腔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肋骨斷裂處的尖銳摩擦和肺部的火辣抽痛。最深處，大腦仿佛被一柄燒紅的鈍斧反復劈鑿，每一次“鑿擊”都帶來靈魂撕裂的嗡鳴和混亂的碎片畫面——狂暴的雷球、破碎的陰影之盾、影鴉冰冷的面具、還有那塊在泥水中幽幽流轉著紋路的黑色碎片……
“呃……”一聲微弱的、帶著血沫的呻吟從干裂的嘴唇溢出。
林峰艱難地掀開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刺鼻的消毒水混合著鐵銹和濃重血腥味直沖鼻腔，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冰冷的、鋪著污跡斑斑白布的鐵架床上。頭頂是一盞散發著慘白光芒的、沒有燈罩的白熾燈泡，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疼。燈泡周圍，幾只不知疲倦的蒼蠅嗡嗡盤旋著。空氣潮濕而沉悶，帶著一股地下室的霉味。
這是哪里？地獄的入口嗎？
他試圖轉動脖子，一陣劇烈的眩暈和頭痛立刻襲來，讓他眼前再次發黑。他只能勉強轉動眼珠，打量四周。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甚至可以說是骯臟的房間。墻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滿污漬和水痕。角落里堆放著一些銹跡斑斑、看不出用途的金屬零件和廢棄的油桶。房間另一頭，一個巨大的、同樣銹跡斑斑的工業水池旁，一個穿著沾滿油污工裝褲、頭發花白凌亂的老頭，正背對著他，似乎在費力地沖洗著什么。嘩嘩的水聲中，隱隱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
“醒了？”一個低沉嘶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突然在床邊響起。
林峰心臟猛地一跳，眼珠艱難地轉向聲音來源。
床邊，站著一個瘦削的身影。正是之前在倉庫廢墟中，那個隱在陰影里、十指律動釋放“神經毒刺”的蝮蛇！他臉上帶著一個只遮住上半張臉的黑色面具，露出的下巴線條冷硬，嘴唇很薄，抿成一道刻薄的直線。此刻他正用一種審視獵物的冰冷目光，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林峰。那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純粹的評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恐懼瞬間攫住了林峰！是“暗瞳”的人！那個陰險的蝮蛇！自己落入了虎口！
他想掙扎，但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省點力氣吧，小子。”蝮蛇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肋骨斷了三根，右臂肌肉組織嚴重灼傷壞死，腦震蕩加輕微顱內出血……能活下來，算你命大。”
林峰的心沉到了谷底。傷勢比他感覺到的還要嚴重！
“老鬼！人醒了！過來看看！”蝮蛇朝水池邊的老頭喊了一聲。
嘩啦一聲，老頭關掉水龍頭。他轉過身，露出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風干橘子皮般的臉。他戴著一副用膠布纏著斷腿的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渾濁卻異常銳利。他慢吞吞地走過來，身上散發著一股濃重的機油和劣質煙草混合的味道。他走到床邊，渾濁的目光在林峰身上掃視著，重點落在他焦黑破裂的右臂上。
“嘖，這胳膊，烤得挺透啊。”老頭，被稱為“鬼醫”的老頭，伸出枯樹般、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戳了戳林峰右臂焦黑的皮膚。
“呃啊——！”一股鉆心的劇痛讓林峰瞬間弓起了身體，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疼？疼就對了！說明神經還沒死透！”鬼醫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這小子命硬，被影鴉的陰影沖擊正面砸中，內臟居然沒碎成渣，還挨了自己放出來的雷球反噬……嘖嘖，有意思。”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床邊一個破舊的、銹跡斑斑的金屬工具箱，哐當一聲打開。里面不是什么手術器械，而是鉗子、銼刀、焊槍、甚至還有一把沾著不明暗紅色污漬的剁骨刀！他拿起一把邊緣都磨鈍了的鑷子，在工具箱里扒拉了幾下，挑出一小瓶渾濁的、泛著詭異綠色的液體，又拿出一個針頭粗得嚇人的注射器。
“你…你要干什么？！”林峰看著那恐怖的針頭，眼中充滿了恐懼。
“閉嘴，小崽子！”鬼醫不耐煩地呵斥一聲，“給你打點‘營養液’，吊著命！不然你以為你那破身體能撐到現在？”他不由分說，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一把按住林峰的肩膀，將那粗大的針頭狠狠扎進了林峰還算完好的左臂靜脈！
“呃——！”林峰悶哼一聲，感覺一股冰冷、帶著強烈刺痛感的液體涌入血管，瞬間蔓延開來。這股液體所到之處，肌肉仿佛被無數細針攢刺，但奇怪的是，原本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和瀕死的虛弱感，似乎被強行壓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精力”。大腦的劇痛也被一種麻木的冰冷感覆蓋。
“好了，死不了了。”鬼醫拔出針頭，隨意在床單上擦了擦血跡，“剩下的，看他自己造化。”他收拾起工具箱，又慢吞吞地走回水池邊。
蝮蛇全程冷眼旁觀，直到鬼醫離開，才重新將目光投向林峰。那冰冷的審視感讓林峰如芒在背。
“小子，”蝮蛇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現在，告訴我。在7號倉庫，你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那塊碎片，最后被誰拿走了？”
來了！審問！林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決定生死！他強迫自己冷靜，大腦在鬼醫那詭異“營養液”的作用下，雖然依舊劇痛，但思維卻異常清晰冰冷。
“我…我是送外賣的…接到一個高價單…送到7號倉庫…”林峰的聲音嘶啞虛弱，斷斷續續，盡量表現得像一個被嚇破膽的普通人，“我…我到了那里…聽到爆炸和打斗聲…很害怕…想跑…然后…然后就被那個戴面具的黑衣人…打飛了…他…他想殺我…”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恐懼和茫然，“碎片？什么碎片？我…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一個黑箱子被炸飛了…然后…然后我就被打暈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刻意隱去了自己爆發“偽·掌心雷”的細節，也絕口不提自己與碎片的共鳴。將自己完全偽裝成一個被卷入超凡者戰斗、無辜又倒霉的普通人。
蝮蛇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瞇起，如同毒蛇審視著獵物。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林峰。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壓力，穿透皮肉，審視著他的靈魂。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白熾燈泡的電流嗡嗡聲和遠處鬼醫沖洗工具的嘩啦水聲。
林峰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但他強迫自己保持眼神中的恐懼和茫然，甚至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顫抖起來。他賭！賭對方沒有親眼目睹他爆發的那一刻！賭影鴉為了獨吞碎片的情報，沒有將他的異常告訴其他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哼。”終于，蝮蛇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一個運氣差到家的蠢貨。”他似乎暫時接受了林峰的說法，或者至少認為從林峰這個“普通人”身上榨不出更多關于碎片下落的油水。
他轉身，不再看林峰，對著水池邊的鬼醫道：“老鬼，人交給你看著。別讓他死了，也別讓他跑了。巖石和火蝎（紅發女人）那邊情況怎么樣？”
“巖石那傻大個皮糙肉厚，斷了幾根骨頭，內臟有點移位，死不了，躺幾天就好。”鬼醫頭也不回，繼續沖洗著一把沾血的扳手，“火蝎麻煩點，正面吃了爆炸沖擊，內臟出血嚴重，脊椎也傷了，能不能醒過來看老天爺賞不賞飯了。”
蝮蛇沉默了一下，面具下的臉色顯然不太好看。一次行動，目標碎片丟失，巖石重傷，火蝎瀕死，自己這邊損失慘重，影鴉那邊卻只是輕傷！這結果，組織上層絕不會滿意！
“影鴉那個混蛋……”蝮蛇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這筆賬，遲早要算！”
就在這時，房間另一頭，一扇沉重的、銹跡斑斑的鐵門被猛地推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一個如同小山般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幾乎將門框塞滿！正是代號“巖石”的壯漢！他赤裸著上身，身上纏滿了滲血的骯臟繃帶，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如同龜裂的大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呼吸沉重，但那雙銅鈴般的眼睛里，卻燃燒著狂躁的怒火和野獸般的兇悍！
“蝮蛇！那該死的碎片呢？！還有那個放雷的雜種在哪？！老子要撕碎了他！”巖石的咆哮聲如同悶雷在狹窄的地下室里炸響，震得燈泡都晃了晃！他巨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血腥和汗味的風，幾步就跨到了林峰的床前，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峰。
林峰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讓他窒息！他認出來了！這就是那個在倉庫里如同人形坦克、皮膚硬如巖石的怪物！
“就是他？！”巖石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林峰的身體，最后落在他焦黑一片、皮膚崩裂的右臂上。他粗大的鼻孔翕動著，似乎在嗅著什么，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不確定。“這小子？放倒影鴉盾牌的雷球？不可能！他身上一點能量波動都沒有！弱得像個雞崽！”
蝮蛇冷冷地瞥了巖石一眼：“不是他。他只是一個被卷進來的倒霉外賣員，被影鴉隨手打暈的。放雷球的另有其人，搶走碎片的也是他們。”
“媽的！敢從老子嘴里搶食！”巖石的怒火瞬間轉移，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鐵架子上！
“轟！”一聲巨響！那根手臂粗的鐵管架子瞬間扭曲變形！巨大的震動讓林峰身下的鐵床都劇烈搖晃起來，牽扯到他的傷口，痛得他差點再次暈過去！
“巖石！控制你的力量！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鬼醫沙啞的聲音帶著警告響起。
巖石喘著粗氣，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但終究沒再砸東西。他死死盯著林峰焦黑的右臂，那猙獰的傷口和空氣中殘留的、極其微弱的焦糊氣味，讓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猛地俯下身，那張帶著血腥味和壓迫感的臉湊到林峰面前，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峰的眼睛。
“小子，你真的……什么都沒看到？嗯？”巖石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蠻橫的精神壓迫，“看著我的眼睛說！”
林峰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頭史前兇獸盯上，靈魂都在顫栗！他強忍著巨大的恐懼，眼神努力保持著之前的恐懼和茫然，甚至因為巖石的靠近而本能地向后縮了縮，聲音帶著哭腔：“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被打暈了…醒來就在這里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只是個送外賣的…”
巖石盯著林峰看了足足十幾秒。林峰感覺自己快要被那目光壓垮了。就在他幾乎要堅持不住時，巖石猛地直起身，煩躁地揮了揮手：“媽的！廢物！”他似乎相信了林峰的表演，或者說，他潛意識里也不相信一個如此孱弱的人能爆發出那種力量。
“鬼醫！給老子拿點止痛的！骨頭癢得難受！”巖石不再理會林峰，轉身朝鬼醫吼道。
蝮蛇看著巖石的注意力被轉移，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他走到房間角落一個破舊的木桌旁，拿起上面一個沾滿灰塵的平板電腦，手指快速劃動著，似乎在查閱什么。
林峰躺在冰冷的鐵床上，聽著巖石粗重的喘息和鬼醫翻找東西的叮當聲，感受著右臂和胸腔傳來的陣陣劇痛，心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更深的恐懼。暫時騙過去了……但這里就是狼窩！那個陰險的蝮蛇，還有這個暴躁的巖石，隨時可能改變主意！必須想辦法離開！
他閉上眼睛，假裝虛弱地昏睡，大腦卻在鬼醫那詭異“營養液”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他開始“理解”這個簡陋的地下空間的結構——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鐵門，門后似乎有守衛的氣息。通風管道？太窄，而且布滿灰塵和蛛網，顯然很久沒人動過。墻壁是厚實的水泥……硬闖是死路一條。
怎么辦？
就在他苦思冥想脫身之計時，蝮蛇那邊突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帶著驚疑的輕“咦”。
林峰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難道他查到了什么？
蝮蛇的手指停在平板電腦的屏幕上。屏幕上顯示的，是組織內部通過某些特殊渠道獲取的、模糊的城市交通監控畫面。時間，正是林峰在舊街被黃毛混混三人圍堵追擊的那一刻！畫面雖然模糊不清，還隔著雨幕，但能隱約看到林峰在危急關頭，右手似乎爆發出過極其短暫、不穩定的藍色光芒！緊接著，黃毛混混就如同觸電般縮回了腳！
蝮蛇的目光猛地轉向病床上“昏睡”的林峰，眼神變得銳利如刀！他緩緩放下平板，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針，再次仔細掃描林峰的身體，重點落在他焦黑的右臂上。
“微弱…極其不穩定…但確實是…雷電屬性的能量殘留…”蝮蛇面具下的眉頭緊緊皺起，一個荒謬卻又極具誘惑力的念頭在他心中瘋狂滋生。難道……倉庫里那擊傷影鴉的恐怖雷球……真的和這個看似普通的外賣員有關？那碎片的力量……他能引動？
如果是真的……
蝮蛇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深邃，貪婪和算計的光芒在其中瘋狂閃爍。他看了一眼旁邊正煩躁地催促鬼醫的巖石，又瞥了一眼水池邊漠不關心的老鬼。一個計劃，迅速在他陰險的大腦中成型。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沒發現。但手指，卻在破舊工裝褲的口袋里，悄然按下了一個隱蔽通訊器的發送鍵。一條加密的、只有特定編碼的定位信息，無聲地發送了出去。
目標：影鴉。
內容：發現疑似引動碎片力量的目標。位置：城北工業區舊機修廠地下。狀態：重傷瀕死。
發送完畢，蝮蛇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笑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讓影鴉這條瘋狗，先來試試水吧。無論結果如何，對他蝮蛇而言，都是有利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