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警告仿佛還在昨天，新的指令卻已不期而至。
助理的聲音透過內線電話傳來，公事公辦，沒有一絲波瀾。
“蘇小姐，先生今晚有一個重要的商業晚宴。”
“您需要陪同出席。”
蘇晚晚握著聽筒，指尖無意識地蜷曲收緊。
晚宴？
她對那種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的場合全然陌生。
更何況，那是顧凜川的場子。
僅僅是想象那個畫面，胸口就一陣發悶，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
拒絕的話剛到嘴邊。
“先生的決定。”
助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干脆利落地打斷了她。
“下午三點，造型團隊會準時到別墅。”
“相關的服裝也已經為您備好。”
“請您務必準時。”
電話被掛斷了。
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在空曠安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蘇晚晚緩緩放下聽筒，掌心滲出了一層薄汗。
她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就像她住進這棟別墅，從來都不是出于她的意愿。
下午三點整。
門鈴聲準時響起，分秒不差。
傭人領著一行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位中年女性，妝容精致，眼神銳利，透著一股精明干練的氣場。
她身后跟著兩個年輕助理，手里拎著大大小小的箱子，看起來頗為專業。
“蘇小姐，您好，我是Lisa，今晚負責您整整體造型。”
女人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化微笑，目光卻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蘇晚晚。
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等待被精心包裝的商品，評估著它的價值和可塑性。
接下來，便是一場漫長而沉默的“改造工程”。
蘇晚晚覺得自己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們擺布。
化妝，做發型，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茍。
鏡子里的臉漸漸變得陌生，精致得不像她自己。
最后，是換上那件早已準備好的禮服。
布料觸感絲滑冰涼，緊密地貼合著身體曲線，勾勒出她從未注意過的輪廓。
顏色是深邃不見底的純黑。
這種黑，反而將她的皮膚襯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脆弱的蒼白感。
她看著鏡中的倒影，心頭莫名一緊。
那個妝容完美、姿態優雅的女人，漂亮是漂亮，卻丟失了她原本的那幾分鮮活氣。
更像是一個完全符合顧凜川審美標準的，沒有生命的華麗展品。
Lisa抱著雙臂，退后兩步，滿意地點了點頭，語氣帶著功成身退的篤定。
“非常完美。”
“先生一定會喜歡的。”
蘇晚晚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不喜歡。
這種從頭到腳被他人掌控、被強行塑造的感覺，讓她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窒息。
她開始沒來由地擔心。
擔心自己會在那個充斥著虛偽客套和利益算計的場合里，因為不懂規矩而出錯。
擔心會不小心給那個喜怒無常的男人丟臉。
更擔心，會因此而惹來他的不快。
那樣的后果，她覺得自己恐怕承擔不起。
車子啟動，平穩地滑入沉沉夜色之中。
窗外是霓虹閃爍、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繁華喧囂。
車廂內卻截然相反，安靜得近乎壓抑。
顧凜川就坐在她的身側，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
側臉的輪廓在車內晦暗不明的光線下，顯得愈發冷硬深刻。
蘇晚晚下意識地將身體往車門邊靠了靠，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他。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是一棟燈火輝煌、氣派非凡的酒店大樓。
門口鋪著長長的紅毯，兩旁站滿了身著制服、姿態恭敬的侍者。
各種平時只在雜志上見過的頂級豪車絡繹不絕地駛來停下。
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金錢與權力的氣息。
這種奢華的場面，遠遠超出了蘇晚晚有限的想象。
車門被侍者從外面拉開。
顧凜川率先邁步下車，身姿挺拔。
他沒有回頭看她，只是微微側過身，腳步極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蘇晚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氣，提起略顯累贅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當顧凜川挽著她，步入燈光璀璨的宴會大廳的瞬間。
原本有些喧鬧的場面，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出現了片刻詭異的凝滯。
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有純粹的好奇，有不動聲色的探究，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但更多的，是那種帶著審視意味的打量。
像無數根細密冰冷的針，無聲無息地扎在她裸露的皮膚上。
蘇晚晚強迫自己挺直背脊，維持著挽住顧凜川手臂的姿勢。
盡管指尖因為緊張，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
顧凜川的手臂肌肉似乎因此緊繃了一瞬。
但他依舊沒有看她，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偏移。
他帶著她，步伐從容不迫地穿過人群。
低低的私語聲如同水波一般開始在周圍蔓延開來。
“那是誰？”
“顧總身邊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個人？以前從沒見過。”
“完全沒印象啊，是哪個家族新出來的？”
“看著年紀很輕，不太像商場上的人物。”
那些議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又恰好能讓她清晰地聽見。
話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和猜測。
甚至，她能感覺到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和不屑。
蘇晚晚覺得自己的臉頰控制不住地開始發燙。
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甚至試圖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指甲卻在不知不覺中，幾乎要嵌進手心嬌嫩的皮肉里。
就在這時。
一個穿著香檳色曳地禮服，佩戴著全套鉆石首飾，顯得珠光寶氣的女人端著酒杯，姿態優雅地走了過來。
女人看起來約莫四十歲上下，保養得極好，臉上堆滿了熱絡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卻浮于表面，并未真正抵達眼底。
“顧總，真是好久不見，您可是稀客。”
她先是熟稔地和顧凜川寒暄了一句，聲音嬌嗲。
隨即，那雙精明的眼睛便毫不客氣地轉向了蘇晚晚。
目光在她身上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溜了一圈。
那眼神，活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成色和價碼。
“哎呀，這位是？”
女人的語氣帶著一種故作親昵的探尋，尾音微微上揚。
“看著面生得很呢，以前好像沒見過？”
顧凜川似乎完全沒有要介紹的意思，只是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聲，態度疏離。
女人似乎也并不真的在意他的冷淡。
她臉上的笑容更盛，繼續對著蘇晚晚說道，語氣里透著長輩對晚輩般的“關切”。
“小姑娘，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吧？”
“別緊張，放輕松點。”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蘇晚晚的禮服上，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
“這身打扮可真漂亮，是顧總親自為你挑選的？”
話語里，那種毫不掩飾的暗示與若有若無的嘲諷，簡直快要溢出來。
仿佛在說，她不過是依靠著顧凜川才能站在這里的金絲雀。
甚至，連這身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行頭，也不過是男人隨手的施舍罷了。
那份不加掩飾的惡意，清晰得讓人心頭發冷。
蘇晚晚握緊了手中的高腳杯。
杯壁冰涼的觸感，也無法冷卻她心頭翻涌的屈辱和難堪。
她抬起頭，迫使自己迎上女人那探究中帶著輕視的視線。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不帶一絲顫抖。
“您好。”
沒有刻意的卑微討好，也沒有故作堅強的怯懦反擊。
只是最簡單，最基本的禮貌問候。
女人挑了挑精心描畫過的眉毛，似乎對她這種平靜無波的反應感到有些意外。
她大概預想的是驚慌失措，或是強裝鎮定下的破綻百出。
女人紅唇微啟，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打算繼續“指點”一番。
顧凜川卻在此時，終于有了除行走之外的第一個明顯動作。
他微微側過頭，那雙深邃的眼眸，終于落到了身旁的蘇晚晚臉上。
沒有說話。
只是那么看著。
那眼神平靜無波。
像是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又像是在評估。
評估她，將如何應對眼前這不算刁難的刁難。
蘇晚晚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不會幫她。
他把她帶到這里，就是要看她如何獨自面對這一切。
看她在這群豺狼虎豹面前，是瑟縮求饒，還是能勉強站穩。
這也是，牢籠的一部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