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餐臺的冷氣開得充足。
蘇晚晚取了一小塊精致的黑森林蛋糕,叉子尖端剛剛觸碰到綿軟的奶油。
身后傳來平穩的腳步聲。
她沒有回頭。
顧凜川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沒有溫度。
“走了。”
蘇晚晚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指尖,動作流暢。
她跟著他,穿過衣香鬢影。
剛才那個臉色難看的女人早已不見蹤影。
沒有人再投來那種赤裸裸的審視。
但無形的壓力,并未消散。
顧凜川停在一小群人面前。
為首的是個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穿著剪裁合體的中式盤扣外套。
他身邊站著一位氣質溫婉的中年婦人,以及一個西裝革履,看上去精明干練的中年男人。
“陳董,陳太太。”
顧凜川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情緒。
“這位是蘇晚晚。”
沒有多余的介紹,簡單得近乎敷衍。
被稱為陳董的老者銳利的視線落在蘇晚晚臉上,停留了數秒。
“顧總今晚這位女伴,很年輕。”
陳董的聲音帶著笑意,卻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旁邊的中年男人,應該是陳董的兒子或者下屬,也跟著打量蘇晚晚,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評估。
“年輕是資本。”
蘇晚晚微微欠身,聲音平靜。
“陳董保養得也很好,看著比實際年齡要硬朗許多。”
這話同樣是恭維,卻不像之前對那個女人那樣帶著暗刺。
只是陳述一個觀察到的事實。
陳董呵呵笑了兩聲,不置可否。
“顧總最近在城西那塊地,動作不小啊。”
陳董轉向顧凜川,語氣隨意,像是在聊家常。
“聽說打算建一個新的商業綜合體?”
“初步規劃。”
顧凜川回答簡潔。
“陳董消息靈通。”
“哪里哪里,這點風吹草動,圈子里誰不關注。”
陳董端起酒杯。
“只是,現在實體商業受電商沖擊嚴重,顧總在這個時候投入巨資,是不是太冒險了?”
那位西裝男士也適時插話。
“是啊,顧總,我們集團內部也評估過類似的計劃,風險系數確實偏高。”
“尤其是城西那邊,雖然有政策傾斜,但消費潛力還有待挖掘。”
他們的質疑,聽上去合情合理。
帶著一種前輩式的“好意”提醒。
顧凜川沒有立刻回答。
他側頭,看了蘇晚晚一眼。
那一眼,意味不明。
蘇晚晚心頭一跳。
他這是…要她回答?
在這種場合,討論這種級別的商業決策?
她只是一個被帶來的女伴。
一個隨時可能被替換的【契約情人】。
她有什么資格開口。
空氣似乎凝滯了片刻。
陳董和那位西裝男士的視線,再次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
帶著幾分看好戲的玩味。
他們大概覺得,顧凜川帶來的這個年輕女孩,不過是個漂亮的花瓶。
現在,連顧凜川自己似乎也想驗證一下這個花瓶的材質。
蘇晚晚握著香檳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
她可以沉默。
保持一個花瓶應有的本分。
但剛才顧凜川的那一眼,像是一種無聲的指令。
或者說,是一種測試。
她避無可避。
“風險與機遇并存。”
清澈的女聲響起,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
蘇晚晚迎著陳董審視的打量,繼續說了下去。
“電商沖擊的是傳統百貨模式,但無法取代體驗式消費。”
“城西目前缺乏的,不是購買力,而是一個能提供足夠【社交空間】與【沉浸式體驗】的場所。”
“如果顧總的項目,能將線上流量引導至線下,創造出獨特的消費場景,比如結合藝術展覽、親子互動、或者引入一些稀缺的體驗業態。”
“那么,它就不僅僅是一個購物中心,而是一個城市生活的新地標。”
“所謂的風險,或許正是它區別于其他項目的最大【護城河】。”
她語速平穩,條理清晰。
沒有引用任何宏大的數據或理論。
只是從一個普通消費者的角度,闡述了一種可能性。
一種更貼近“人”的需求的可能性。
陳董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重新審視著蘇晚晚,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
西裝男士也收起了之前的輕視,眉頭微蹙,似乎在思考她話里的邏輯。
連那位一直沉默的陳太太,也抬眼看向蘇晚晚,眼神溫和。
旁邊傳來一個不太和諧的女聲。
“說得頭頭是道,紙上談兵誰不會?”
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蘇晚晚循聲望去。
是剛才那個被她懟過的女人的朋友,一個穿著紫色禮服,妝容艷麗的年輕女人。
她挽著一個男伴,臉上帶著明顯的譏諷與不屑。
“蘇小姐對商業地產這么有研究?不知道是哪家高就?”
這又是在拐彎抹角地打探她的背景。
蘇晚晚沒有理會她。
她只是看著陳董。
“我只是隨口說說,班門弄斧了。”
她將姿態放得很低。
卻并沒有因為對方的挑釁而亂了陣腳。
顧凜川自始至終沒有說話。
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
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陳董看了看蘇晚晚,又看了看顧凜川。
最后哈哈一笑。
“顧總,你這位小朋友,有點意思。”
“現在的年輕人,想法確實跟我們這些老家伙不一樣了。”
他舉起酒杯。
“預祝顧總項目順利。”
顧凜川舉杯,與他輕輕一碰。
“借陳董吉言。”
又寒暄了幾句,顧凜川帶著蘇晚晚離開。
那個紫色禮服的女人看著他們的背影,撇了撇嘴,低聲對同伴抱怨著什么。
蘇晚晚能感覺到,背后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帶著些許善意的視線。
她成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也可能,埋下了更多的隱患。
晚宴終于結束。
回別墅的車上,氣氛沉默得可怕。
司機平穩地駕駛著。
窗外的霓虹燈光流淌而過,明明滅滅地映在顧凜川棱角分明的側臉上。
他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
蘇晚晚坐在另一側,身體繃緊。
她在等。
等他的評判。
等他的批評。
甚至,等他宣布這場合作的提前終止。
畢竟,她今晚的表現,或許并不符合一個“合格”女伴的標準。
她太出風頭了。
甚至隱隱蓋過了他這個主人的光芒。
車子駛入別墅大門,緩緩停穩。
顧凜川睜開眼。
他沒有看她,徑直推門下車。
蘇晚晚跟著下車,心沉到了谷底。
他一句話都沒說。
這比任何批評都更讓她不安。
走進客廳,燈光明亮。
顧凜川脫下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沙發扶手上。
他走到吧臺,倒了一杯水。
蘇晚晚站在客廳中央,手腳有些發冷。
“過來。”
顧凜川的聲音傳來。
蘇晚晚走過去,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腰背挺直。
他喝了一口水,將杯子放在茶幾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陳啟明這個人,老謀深算。”
顧凜川開口,語氣平淡。
“他今天試探你,也是在試探我。”
蘇晚晚沒有接話。
“你剛才那番話,有點意思。”
顧凜川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
“雖然稚嫩,但角度刁鉆。”
蘇晚晚的心跳,驟然加快。
這不是批評。
“看來,還不算太笨。”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今晚,做得還行。”
還行。
從顧凜川嘴里說出的這兩個字,份量重得驚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蘇晚晚的心頭。
意外,夾雜著一點點……雀躍?
她甚至覺得有些荒謬。
她竟然會因為這個男人一句不帶任何感情的肯定,而感到高興。
“別高興得太早。”
顧凜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漠。
“陳啟明對城西項目很感興趣,但他不會輕易入局。”
他拿起茶幾上的一個黑色文件夾,扔到她面前。
“這是城西項目的初步資料,還有陳氏集團近三年的公開財報和主要業務分析。”
“三天時間。”
“我要一份報告。”
“分析陳氏與這個項目合作的可能性,以及,如果合作,我們需要拿出什么籌碼,規避哪些風險。”
蘇晚晚看著那個厚厚的文件夾,愣住了。
這……是新的任務?
讓她一個“外人”,去分析這種級別的商業合作?
“怎么?”
顧凜川抬眼。
“做不到?”
“不,我……”
蘇晚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驚。
“我盡力。”
“不是盡力。”
顧凜川打斷她,聲音冷硬。
“是必須做到。”
“蘇晚晚,記住你的身份。”
“你不是來這里享受富貴生活的。”
“你需要證明你的價值。”
“今晚只是開始。”
蘇晚晚看著他,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她明白了。
晚宴上的應對,只是第一道開胃菜。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她需要盡快適應這個世界。
盡快提升自己。
否則,她隨時會被踢出局。
蘇晚晚伸出手,拿起了那個文件夾。
觸感冰涼,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