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在她身后合攏。
沉重的木質隔絕了內外的聲響。
蘇晚晚背靠著門板,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她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直起身。
別墅里異常安靜。
剛才那短暫卻激烈的沖突,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還未完全平息。
空氣里殘留著一種無形的緊繃。
她走向客廳,腳步很輕。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此刻聽來格外清晰。
客廳空曠,只有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
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還端在手里,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濡濕了她的指尖。
她將杯子放在茶幾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然后,她坐進柔軟的沙發里。
身體陷進去,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緩慢地涌了上來。
她回想顧凜川最后那句話。
“明天早上七點,樓下等我。”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發生。
林書瑤的挑釁。
他那近乎漠然的阻止。
以及林書瑤的倉皇離開。
所有濃烈的情緒都被他輕描淡寫地抹去,只留下一道清晰的指令。
這算什么?
一種不動聲色的敲打?
還是單純的工作安排?
蘇晚晚想不明白。
顧凜川的心思,像深海,難以揣測。
她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蘇晚晚準時下樓。
天色微亮,晨曦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淺淡的光影。
客廳里沒有人。
廚房那邊傳來細微的動靜。
她走過去,看到一個穿著得體西裝的年輕男人正在吧臺邊準備咖啡。
是顧凜川的助理,陳默。
“陳助理,早。”
蘇晚晚輕聲打招呼。
陳默轉過身,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
“蘇小姐,早。需要咖啡嗎?”
“謝謝,不用了。”
蘇晚晚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
“昨晚……”
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陳默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他熟練地操作著咖啡機,熱氣氤氳而上。
“蘇小姐是指林小姐嗎?”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對昨晚的事情了如指掌。
蘇晚晚點了點頭。
“她是……”
“林小姐是林家的千金,和顧總結識多年。”
陳默言簡意賅地介紹,沒有夾雜任何個人情緒。
林家千金。
這個身份并不讓蘇晚晚意外。
林書瑤身上那種優越感,并非空穴來風。
“顧總和她……”
蘇晚晚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聲音不由得放低。
陳默將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到托盤上。
他抬起頭,看了蘇晚晚一眼。
那眼神平靜,卻似乎帶著某種洞察。
“顧總不喜歡別人在他的地方失序。”
陳默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蘇晚晚聽清。
“尤其是,打擾到他的人。”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似乎解開了一些疑惑,又帶來了更多的謎團。
不喜歡失序?
打擾到他的人?
所以,顧凜川昨晚阻止林書瑤,并非因為她蘇晚晚,而是因為林書瑤破壞了他的規矩,打擾了他的清凈?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卻也冰冷得讓人心頭發緊。
蘇晚晚沉默了。
陳默端起托盤。
“顧總快下來了。蘇小姐請稍等。”
他說完,便轉身走向餐廳的方向。
蘇晚晚站在原地,看著陳默離去的背影。
助理的話,像是在平靜的水面投下另一顆石子。
他說顧總不喜歡失序。
他說顧總不喜歡別人打擾到他的人。
這個“他的人”,指的是誰?
是籠統地指代所有在他空間里的人?
還是……特指她?
蘇晚晚不敢深想。
她想起顧凜川昨晚那個眼神,淡漠,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還有他合上雜志的動作,隨意,卻精準地掐斷了林書瑤的氣焰。
真的是因為被打擾嗎?
如果換做別人,他也會這樣做嗎?
她不知道。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顧凜川走了下來。
他換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裝,剪裁合體,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
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如同往常一般冷峻。
他徑直走向餐廳,沒有看蘇晚晚。
仿佛她只是客廳里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
蘇晚晚跟了過去。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早餐。
陳默安靜地站在一旁。
顧凜川坐下,拿起面前的文件翻閱,同時伸手去拿咖啡杯。
陳默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幫忙。
顧凜川的手指卻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視線越過文件,落在蘇晚晚身上。
她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是因為昨晚沒休息好?
顧凜川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松開。
他收回手,對著空氣吩咐。
“給她一杯溫水。”
聲音不大,依舊是冷淡的調子。
陳默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
“好的,顧總。”
他很快倒了一杯溫水,放在蘇晚晚面前。
蘇晚晚有些怔忪。
她沒想到顧凜川會注意到她,更沒想到他會開口。
僅僅是一杯水。
卻像是在她混亂的心緒里,投入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但這暖意轉瞬即逝。
因為顧凜川已經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文件,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
他甚至沒有再給她一個眼神。
蘇晚晚端起水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
她更加困惑了。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阻止林書瑤,是因為維護“他的人”,還是僅僅維護他的“秩序”?
他讓她等他,是因為工作,還是別的?
他讓她喝水,是偶然的體貼,還是無意識的習慣?
太多的疑問,盤旋在心頭,得不到解答。
而顧凜川,顯然沒有為她解惑的打算。
早餐在沉默中進行。
只有偶爾翻動文件的【沙沙】聲。
七點整。
顧凜川站起身。
他沒有看蘇晚晚。
“走吧。”
聲音平淡。
蘇晚晚立刻放下水杯。
她站起來,跟在他身后。
陳默已經提前打開了門。
外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顧凜川徑直走向車門。
陳默拉開車門。
顧凜川彎腰坐進去。
蘇晚晚猶豫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前面還是后面。
顧凜川沒有出聲。
陳默站在車門旁。
蘇晚晚選擇了后座。
她坐進去。
顧凜川坐在她的旁邊。
車門被關上。
車廂內空間寬敞。
氣氛卻壓抑。
蘇晚晚身體坐直。
她能感覺到顧凜川的存在。
他靠著椅背,閉著眼睛。
側臉線條冷硬。
看不出任何情緒。
司機啟動了車子。
車輛平穩地駛出別墅區。
清晨的城市開始蘇醒。
街上車輛不多。
蘇晚晚看向窗外。
景物快速向后退去。
她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
顧凜川沒有說過目的地。
她也不敢問。
車子開了一段路。
顧凜川突然開口。
“資料看了嗎?”
他的聲音很低。
聽不出是問句還是陳述。
蘇晚晚一怔。
“看了。”
她回答。
昨晚回到房間后,她確實翻看了顧凜川給她的那些資料。
關于顧氏集團。
關于他本人的一些公開信息。
那些資料冰冷。
充滿了數據和事實。
勾勒出一個強大、成功的商業帝國。
以及一個不茍言笑、手腕強硬的掌權者。
但關于他本人。
關于他的過去。
那些資料語焉不詳。
只有寥寥幾筆。
比如他的出生地。
比如他畢業的學校。
比如他接手顧氏的時間。
沒有情感。
沒有細節。
更沒有任何關于他家庭的描述。
蘇晚晚回想起資料里關于他父母的部分。
幾乎是空白。
只有一句。
“父母早逝。”
寥寥四個字。
像是一個被刻意抹去的章節。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點好奇。
或者說。
是某種難以抑制的探究欲。
“顧總。”
她開口。
聲音有些干澀。
顧凜川沒有睜眼。
像是在等她繼續。
“資料里……關于您的父母……”
她小心翼翼地措辭。
“寫得很簡略。”
她頓了頓。
“是……有什么原因嗎?”
車廂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原本平穩行駛的車輛,似乎也放慢了速度。
顧凜川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視線像冰刀。
直直地射向蘇晚晚。
那是一種極度危險的眼神。
帶著壓抑的怒火。
以及某種深藏的痛苦。
蘇晚晚的心臟驟然收緊。
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
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冷漠之下。
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的身體僵住了。
后悔像潮水般涌來。
她不該問的。
她觸碰了他的禁區。
顧凜川沒有說話。
他只是看著她。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濃烈。
像是在說。
你越界了。
蘇晚晚感到呼吸困難。
她想道歉。
想解釋。
卻發不出聲音。
車廂里一片死寂。
只有她急促的心跳聲。
咚。
咚。
咚。
顧凜川的臉色鐵青。
他的手握成了拳頭。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么。
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 fleeting 的脆弱。
像是一道裂縫。
瞬間出現。
又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冷的寒意。
“不是你應該問的。”
他的聲音低沉。
像從地底傳來。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
蘇晚晚垂下頭。
她不敢再看他。
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她感到恐懼。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顧凜川收回視線。
他重新閉上眼睛。
但剛才那短暫的失態。
那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苦。
像一個烙印。
深深地刻在了蘇晚晚的腦海里。
車子繼續行駛。
車廂內的氣氛降至冰點。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蘇晚晚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
她知道。
她犯了一個大錯。
一個可能無法挽回的錯誤。
她不該好奇。
不該探究。
更不該觸碰他最隱秘的傷口。
顧凜川沒有再說話。
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冰冷的雕塑。
但蘇晚晚知道。
在他平靜的外表下。
隱藏著巨大的暗流。
以及一個她完全不了解的過去。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但她知道。
她和顧凜川之間的距離。
因為剛才那句話。
變得更遠了。
也更危險了。
她坐在那里。
一動不動。
只希望時間快點過去。
快點到達目的地。
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車子最終停下。
是在一棟看起來很普通的寫字樓前。
顧凜川睜開眼睛。
他沒有看蘇晚晚。
也沒有說任何話。
他直接推開車門。
下了車。
蘇晚晚立刻跟著下車。
陳默已經等在車門外。
他看起來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平靜且專業。
顧凜川走在前面。
步速很快。
蘇晚晚跟在他身后。
她能感覺到周圍人投來的視線。
帶著好奇。
帶著打量。
她盡量保持鎮定。
但內心的波瀾卻難以平息。
剛才在車里發生的一切。
像一場噩夢。
真實而可怕。
顧凜川走進了寫字樓。
蘇晚晚緊隨其后。
她不知道這棟樓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他們來做什么。
但她知道。
她不該再犯任何錯誤。
尤其是在顧凜川面前。
她必須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
電梯門打開。
顧凜川走了進去。
蘇晚晚跟著進去。
電梯門合上。
狹小的空間里。
只有他們兩個人。
以及那種難以言喻的沉默。
蘇晚晚站在角落里。
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能感覺到顧凜川的氣場。
強大。
冰冷。
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
電梯開始上升。
數字不斷跳躍。
蘇晚晚看著電梯門。
心里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顧凜川是否會因為她剛才的冒犯而對她做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等待。
等待未知的命運。
電梯到達目的地。
門再次打開。
顧凜川邁步走出。
蘇晚晚立刻跟上。
他們來到一個走廊。
走廊盡頭是一扇門。
門牌上沒有字。
顧凜川走到門前。
他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
第一次。
正對著蘇晚晚。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深邃的眼睛。
像兩個黑洞。
將所有情緒都吞噬殆盡。
他看著蘇晚晚。
蘇晚晚被他看得心里發毛。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也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下一秒。
他抬起手。
指尖冰涼。
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蘇晚晚的臉頰。
極輕。
極快。
像一個錯覺。
蘇晚晚愣住了。
她不明白這個動作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
是安撫?
還是別的什么?
她的臉頰因為他的觸碰而發燙。
心跳再次加速。
顧凜川收回手。
他的眼神依舊深沉。
他沒有解釋。
也沒有說話。
他只是站在那里。
看著她。
氣氛再次變得詭異。
蘇晚晚感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以及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就在這時。
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