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軍婚十年的團長妻子被我拒在了兒子的靈堂之外,只因兒子死前許下了三個愿望。
第一,暫時不要把他的死訊告訴媽媽,他怕媽媽傷心。
第二,做一頓媽媽最喜歡的飯菜,讓他陪自己過最后一個生日。
第三,如果媽媽沒來,那么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讓這個女人再出現在自己的墳前。
所以,兒子死后,哪怕靈堂外面下起了傾盤大雨,哪怕女人的眼眶通紅,渾身顫抖,哪怕她在靈堂外哭的撕心裂肺。
我也沒讓她靠近兒子半步。
三天前,沈知儀在陪竹馬父子倆放了整晚煙花慶祝后,帶回一個嶄新的書包。
作為錯過兒子生日的補償。
女人皺了皺眉,不明白我眼角的淚水:
“不就是錯過了一次生日嗎?下次再補不就好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我們五歲的兒子已經因為哮喘去世,永遠等不到開學了。
1
整理好兒子留下的遺物后,我拿著死亡證明去找院長簽字。
三樓高級病房半掩的門縫里,我看見了消失多日的沈知儀。
“團長,明華哥不就是擦破了點皮嗎?你都陪他五天了,還不打算回家嗎?”
“這幾天,姐夫都來了部隊好幾趟,我按您的吩咐,一次都沒見。”
“有幾次,姐夫都下跪了,就為了求你去看看孩子。”
“團長,你這樣真的好嗎?”
沈知儀的貼身警衛小張站在病房里,面色不忍。
女人表情不變,只在聽到我下跪的時候抿了抿唇瓣,沒來由得有些煩躁。
可隨即,她目光轉向病床上睡著了的年輕男人,語氣逐漸堅定。
“沒什么好不好的。明華剛離婚,情緒不穩定,我多陪陪他是應該的。”
“至于昱珩......”
女人頓了兩秒。
“我嫁給他不就是為了能有個人照顧家庭嗎?孩子的事情有他就夠了。”
“難不成沒我這個母親,陽陽就會死嗎?”
“可是......”
“好了。我自己的家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去看看食堂的飯好了沒有?別耽誤了明華吃飯。”
小張嘆了口氣,起身出門。
推開門的瞬間,正好與我撞了個滿懷。
“姐......姐夫......”
小張驚訝的聲音傳入病房。
沈知儀皺眉,也走了出來。
“你怎么在這兒?”
女人警惕地擋住了房門,像是生怕我沖進去打擾她的寶貝。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她我不會打擾他。
我只是路過。
可還沒開口,女人就已經開始不耐煩地趕人。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里知道我在醫院的,但我警告你,我要照顧明華,沒時間陪你完無聊的爭寵游戲。”
要是以前,我聽到她這么說,肯定當場就會發瘋,質問她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丈夫。
但今天,我只覺得好累,打心底里的累。
晃了晃手中的病歷單,我正準備告訴她兒子去世的消息。
眼前又突然浮現兒子去世前的畫面。
簡陋的病房里,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
“爸爸,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別那么快告訴媽媽?她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我不想她難過。”
四天前,兒子哮喘發作。
我著急地拉住準備出門的沈知儀,求她趕緊開車帶兒子去醫院。
沈知儀惦記著去接陳明華和他的孩子,直接甩開了我的手。
“江昱珩,你當我傻嗎?兒子的哮喘又不是一天兩天,吃點藥就沒事了,又不會真的死。”
“明華還在公園等我陪他們去劃船,你別煩我。”
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只剩下我,哭著求遍了整個大院,求他們將我的孩子送去醫院。
但還是晚了。
我精心養護了七年的孩子,在即將上學的那一年,永遠離開了我。
那天,我給醫生磕了無數個頭,流了數不清的眼淚。
都換不來我的孩子睜開眼,再叫我一聲爸爸。
想到這,我攥緊了手里的死亡證明,心臟冷得發疼。
壓下眼里的酸澀,我準備離開。
沈知儀不知道發什么瘋,一把拽住我。
“怎么?心虛了?”
她冷笑一聲,搶過我手里的死亡證明。
“我倒是要看看,你這次又找了個什么借口!”
2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想要回搶。
沈知儀卻已經翻開了證明。
看著單子上兒子的名字,女人臉色瞬間蒼白。
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七遍,最后視線定格在院長還沒有簽字的證明人一欄。
怒火瞬間爆發。
“江昱珩!有你這么當爸的嗎?”
“為了爭風吃醋,居然給自己的孩子偽造死亡證明,你這個瘋子!”
沈知儀猩紅著眼,朝我胸口狠狠踹了一腳。
我抵抗不住,摔在地上,手里的行李撒了一地。
尤其是兒子最喜歡的青蛙玩具,直接摔到了沈知儀腳下。
我著急地伸手想拿回兒子最后的遺物,可暴怒的女人卻已經抬腳踩下。
來不及反應,我連忙伸手護住玩具,堅硬的皮靴死死踩在了我的左手。
鉆心般的疼痛讓我連呼吸都一瞬間停滯。
沈知儀也下意識退了兩步,眼底迅速閃過心疼。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自己手上的死亡證明,冷哼一聲:
“江昱珩,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利用兒子爭寵。”
“趕緊回家,我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她就把手中的死亡證明撕成了碎片。
我沒有理她,只是愣愣地看著手里破了一角的鐵青蛙,心里止不住地灌起冷風。
也好,兒子的第一個遺愿,完成了。
3
第二天,我去找了政委。
看到我提交的離婚申請,政委愣了很久。
“真的要離婚?我知道陽陽去世了你很難受,可是人死不能復生。”
“你和沈團長曾經那么好,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
我搖了搖頭,表情麻木。
“沒可能了。”
“政委,回家的車票我已經買好了,請你批準。”
政委嘆了口氣,將申請還給我。
“先讓沈團長簽字吧,等她簽了我就批準。”
下午,我沒有出門。
而是坐在客廳里,專心地給兒子做衣服,順便等沈知儀回家。
沈知儀是團長,常常告誡我和兒子要勤儉持家,不能大手大腳。
所以我一個大男人,不僅學會了做飯,還向隔壁王嬸子學了裁剪。
兒子雖然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所以平時從不會對我和沈知儀提要求。
玩具,是爺爺和姥爺親手做的。
衣服,是破了打個補丁就能繼續穿的。
甚至當我提出給他買件大院里孩子們都有的海魂衫。
兒子也會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爸爸,我還有衣服能穿呢,媽媽賺錢很辛苦的,我不要。”
直到今年,他要上小學了。
兒子才紅著臉找到我,小聲說:
“爸爸,開學第一天我能不能穿件沒有補丁的新衣服啊?”
想到這,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一顆眼淚卻打濕了手里的衣服。
擦了擦眼淚,我繼續動作。
這是我欠兒子的,我一定要給他做好。
晚上八點,沈知儀終于回家了。
她穿著兒子最喜歡的軍裝,手上卻提著一個綠色麻布書包。
見到我,女人自然地將手里的包丟到我懷里,叮囑我:
“這些是明華住院期間積攢的衣服,你今晚辛苦點,幫他把衣服洗了。”
“明華身體弱,干不了粗活。”
我覺得好笑,憑什么她心疼白月光,卻要我這個丈夫分擔?
正要拒絕,沈知儀又開口:
“兒子呢?他不在家?”
女人環視了一眼過分安靜的家里,覺得奇怪。
拿著繡花針的手微微泛白,我正打算找個理由敷衍,沈知儀又指使我。
“既然兒子不在,你趕緊收拾幾件他的衣服,我好帶去給明華。”
“他帶著孩子剛從安省回來,換洗衣服不夠,先借兒子的穿一穿。”
見我沒反應,沈知儀嘖了一聲,直接走進了兒子的房間。
將里面整理好的衣服全都拿了出來。
一邊選,還一邊皺眉。
“這件不夠新。”
“這件材質太糙。”
“還有這件,怎么那么多補丁?”
......
所有平時她視若無睹的衣服,都在此刻有了她嫌棄的缺點。
配不上陳明華的孩子。
心臟像被人猛然撕開了一道口子,我下意識將手里還沒做完的衣服往身后藏了藏。
沒想到還是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你給兒子做新衣服了?給我看看。”
說著她就強硬地搶走了我手里的衣服。
針尖劃破了我的掌心,留下一道細長的傷痕。
我下意識吸了口涼氣,沈知儀卻已經笑出了聲。
“這件衣服好看!明華和孩子一定會喜歡!”
“不行!”
我沖上去將女人用力推開。
“這是我給兒子做的衣服,你不能拿走!”
沈知儀踉蹌了一下,臉色瞬間難看。
“不就是件衣服嗎?又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怎么這么小氣!”
我還想搶,女人卻徹底失去了耐心,從口袋里掏出兩張錢票,甩到地上。
“就當是我買的行了吧?趕緊給我讓開!”
“江昱珩,要是你再搶,我就把這套衣服撕了,誰都穿不了!”
看著沈知儀不像作假的神情,我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沉默片刻,我從抽屜里拿出準備好的離婚申請。
“過幾天我要帶兒子回老家一趟,你在這封介紹信上簽個字。”
沈知儀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兒子不是要開學了嗎?怎么突然要回老家?”
“家里有親戚辦喪事,我帶兒子回去送送。”
沈知儀愣了一下,接著看也沒看就直接簽字。
“行,那你們多住幾天,不用急著回來。”
我垂下眼,擋住發紅的眼角。
“嗯。”
以后都不會再回來了。
收好簽完字的申請,我將沈知儀送出門。
離開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腳步,從口袋里掏出兩顆大白兔奶糖遞給我。
我愣了一下,接過了她手里的奶糖,上面還帶著沈知儀的體溫。
兒子生前最喜歡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沈知儀解釋:
“本來是買給明華孩子的,但他不愛吃,我就扔醫院了。”
“剛好兜里還剩下兩顆,你給兒子吃吧,別浪費了。”
臉色一點點蒼白下去。
我看著手里的大白兔奶糖,眼底的光漸漸熄滅,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空洞。
“好。”
還有一天。
3
第三天,我獨自去了火化場,送了兒子最后一程。
小學報完名的那個晚上,沈知儀不在家,我和兒子坐在院子里乘涼。
他趴在我的膝上,一邊看著我給他整理書包,一邊跟我說:
“爸爸,等我上學了我一定好好學習,以后像媽媽一樣報效國家。”
“爸爸,你相信我會成為像媽媽那樣的大英雄嗎?”
我摸了摸他的頭,臉上全是驕傲。
“當然相信,我們陽陽是最棒的孩子。”
那時的我怎么也不會想到。
幾天后,兒子就因為沈知儀的見死不救,永遠留在了開學前。
閉上眼任由眼淚流下,打濕了手里的書包。
看著上面由我親手貼上的“江陽”二字,我再也忍不住失聲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等工作人員將兒子的骨灰盒遞給我的時候。
我的眼睛已經干澀得再擠不出一滴眼淚。
將骨灰盒放進兒子的書包,我神情恍惚地去了政委辦公室。
看到沈知儀簽好字的離婚申請,政委沒再猶豫,利落簽字。
臨走時路過供銷社,柜臺上最顯眼的地方擺放了一個用木頭片搭好的玩具模型。
猶豫片刻,我走上前詢問。
“這個多少錢?”
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供銷社的大姐笑著打趣:
“這是我們店里最后一款了。沈團長前兩天才買了這個模型,說是要送給孩子,這么快就又想買了?”
“江同志,沈團長對你可真好。”
拿著書包的手一僵。
前幾天兒子一直在醫院,沈知儀從沒來看過他。
更別說送什么玩具。
那個玩具,是給陳明華的孩子買的吧。
心臟漲得發疼,我對上大姐羨慕的眼神。
“幫我拿一個玩具,我要自己送給我的孩子。”
將玩具放進書包,我正要離開。
身后突然傳來沈知儀的聲音。
“你怎么在這兒?”
我下意識回頭,正好撞見牽著陳明華的沈知儀。
心口猛地一顫,書包落在地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也露出了骨灰盒的一角。
沈知儀皺眉,伸手想要撿起書包。
“這是什么?”
4
我下意識摒住了呼吸,正要開口,陳明華就拉住了女人。
“知儀,臟。”
他掃了眼書包上的“江陽”二字,眼里快速劃過厭惡。
“一個破書包而已,別碰。”
陳明華的話,讓我和沈知儀同時頓住。
我是生氣,沈知儀卻是尷尬。
她縮回了手,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心虛。
“昱珩,明華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有潔癖。”
我沒說話,小心翼翼地撿起書包,準備離開。
女人卻慌了神,伸手將我攔住。
然后快速地跑到柜臺要了一包桃酥塞進我手里。
“兒子最喜歡的桃酥,你帶回去。上次是我太著急,說了難聽的話,你幫我跟他道個歉。”
沈知儀是團長,時不時就要帶隊出任務。
每次動輒就是半個多月。
回來的時候,她就會給兒子帶一包桃酥。
每次只要聞到桃酥的香味,不管在干什么,兒子都會立刻驚喜地跑出去迎接。
久而久之,沈知儀記住了兒子喜歡桃酥。
但她不知道。
兒子有哮喘,最討厭干巴巴的食物。
他喜歡的不是桃酥,一直都是平安回家的沈知儀。
眼底劃過一抹譏諷,我看著手里油紙包,客氣回應。
“謝謝。”
沈知儀愕然,有些不適應我的冷漠。
“我跟兒子道歉,你不高興?”
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的施舍。
想了想,我輕聲開口:
“今晚是兒子生日,你能回家陪他嗎?”
知道我有所求,沈知儀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
笑著對我敬了個禮。
“保證完成任務。”
陳明華站在邊上,滿臉嫉恨。
晚上,我做了一桌兒子愛吃的菜。
又將兒子的遺照擺在椅子上,安靜地等著沈知儀回來。
老人說,人死后的第七天,靈魂會回到人間。再看親人的最后一眼。
我希望兒子回來的時候,能看到我和沈知儀。
看到我們在為他,慶祝最后一個生日。
桌上的時鐘響了一次又一次。
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沈知儀還是沒有出現。
我等不及了,直接跑去了部隊。
剛走出大院,我就看到路邊有人在放煙花。
兒子最喜歡熱鬧的煙花了。
可是沈知儀總是很忙,沒時間陪他放。
深吸了口氣,我準備悄悄繞過他們離開。
才走出了兩步,我就聽到了陳明華做作的聲音。
“知儀,你小心點,別燒到童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陳明華似乎發現了我。
眼神快速地掃過我,然后落在了沈知儀身上。
“知儀,今天是陽陽生日,你陪我和童童放煙花,姐夫不會生氣吧?”
沈知儀無知無覺地笑了笑,劃過火柴替男孩點燃手里的煙花。
“不會,陽陽最乖了,不就是一次生日嗎,以后又不是沒機會。”
“況且,我們童童明天就要正式上學了,這不比生日要值得慶祝?”
陳明華心里滿意,笑著攬住女人的肩。
“童童,開學快樂!”
他們的歡笑順著煙花響徹了整條街道。
我站在陰影里,看著這一幕,心臟被撕碎了一次又一次。
沒有打擾他們,我轉過身,默默回了家。
“陽陽,對不起,你的第二個遺愿爸爸沒能幫你完成。”
“不過最后一個,爸爸一定、一定、一定會讓你如愿。”
那晚,沈知儀給陳明華的孩子放了整晚的煙花。
我也守著兒子的遺照,吃完了整碗長壽面。
天亮后,我回房打包行李。
沈知儀也在這個時候回到了家。
“陽陽,媽媽回來了!”
“昨晚部隊臨時有任務,媽媽沒來得及跟你說,錯過你生日了。”
“不過媽媽給你買了生日禮物,一個新書包,你快來試一試......”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
沈知儀看到了我放在桌上的離婚申請,如遭雷劈。
她手忙腳亂地扔下了書包,抓住我質問:
“江昱珩,你憑什么跟我離婚?我們都有孩子了,怎么可能會離婚?”
我抬起頭,看著她凄然一笑:
“沈知儀,我們的兒子在七天前就已經沒了,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