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卷著雪屑，像冰冷的針，刺進(jìn)科爾的衣領(lǐng)。三天了，槍管空空。獵犬博卡和波斯卡在雪地里焦躁地刨著，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咆哮。科爾疲憊地靠著一棵冷杉，震落的霜花撲簌簌掉進(jìn)他脖頸。就在他彎腰喘息時，雪地深處，一點微弱的、非自然的寒光刺入眼簾。
一枚鑰匙。形狀古樸，色澤是金屬沉入冰水后的那種暗啞。科爾費力地把它從凍土里摳出來。冰涼刺骨，異常沉重。他剛將它攥緊，獵犬的狂吠驟然撕裂了林間的死寂。科爾心頭一緊，毫不猶豫地將鑰匙塞進(jìn)懷里最深的衣袋，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那片愈發(fā)陰森的灰爪林。
沃爾特大叔的小屋彌漫著煙斗草的辛辣和舊紙張的霉味。油燈昏黃的光線下，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接過了鑰匙。他布滿溝壑的指腹，緩慢地摩挲著鑰匙柄上幾乎被磨平的模糊刻痕。他用指節(jié)敲了敲鑰匙，聲音沉悶，不像金屬。爐火噼啪作響，爆出幾點火星。莉娜站在陰影里，不安地絞著粗布圍裙的毛邊。
沃爾特抬起渾濁的眼：“科爾，莉娜……老物件了。比我們腳下的凍土還要老得多。這種東西……”他頓了頓，聲音干澀，“沾著‘氣運’。拾起它，就是接住了某種存在拋下的線頭。是福？是禍？鑰匙本身只是鑰匙。人心所向，才會引動……漣漪。它像面鏡子，照見的，是人心底的溝壑。”
“砰！”門被粗暴地撞開，裹挾著刺骨的寒風(fēng)。艾莉森闖了進(jìn)來，眼神像釘子一樣瞬間釘死在沃爾特手中的鑰匙上。“我的！”她尖聲叫道，氣息急促，“上個月枯水鎮(zhèn)傳開的，我家丟的傳家寶！就在林子里！”話音未落，她已像只撲食的野貓竄上前，一把從老人手里奪過鑰匙，轉(zhuǎn)身就沖進(jìn)了風(fēng)雪里。
科爾下意識想追。“算了！”莉娜冰涼的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邪門的東西！天意讓她拿了去！”科爾的拳頭在身側(cè)攥緊，青筋暴起，又緩緩松開，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艾莉森將鑰匙掛在一條舊銀鏈上，冰冷的金屬緊貼著頸窩的皮膚，沉甸甸的。
“黑馬蹄鐵”酒館人聲鼎沸，斗雞場的喧囂幾乎掀翻屋頂。艾莉森擠在最前面，鑰匙隨著她急促的呼吸在鎖骨間起伏。錢袋已經(jīng)空了，她的眼睛燒得通紅，死死盯著籠子里那只羽毛雜亂、明顯瘸了一條腿的公雞。
“下注！‘鐵爪將軍’對‘黑旋風(fēng)’！”莊家嘶啞地吆喝。
艾莉森猛地?fù)荛_人群，一把扯下頸間的銀鏈鑰匙，“啪”地拍在油膩的賭桌上：“全押！押‘瘸腿杰克’！”
哄笑聲幾乎掀翻屋頂。莊家斜眼瞥了瞥鑰匙，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質(zhì)感，嘴角咧開一絲貪婪的弧度：“好！賭了！一比二十！”
“瘸腿杰克”被扔進(jìn)場。“黑旋風(fēng)”閃電般撲上，猛啄狠抓，羽毛紛飛。就在“黑旋風(fēng)”低頭，尖銳的喙即將啄向?qū)κ盅劬Φ膭x那——“瘸腿杰克”那條瘸腿猛地蹬出！積蓄的、不可思議的力量爆發(fā)，尖喙如同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穿了“黑旋風(fēng)”的喉管！鮮血噴涌，染紅了骯臟的稻草。龐大的“黑旋風(fēng)”轟然倒地，抽搐著。
死寂。隨即，更大的聲浪爆炸開來。
莊家臉色慘白，手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葉，幾乎是扔著把錢袋和鑰匙推還給艾莉森。艾莉森高舉著錢袋和鑰匙，鑰匙在昏暗的燈光下詭異地閃爍了一下。她狂熱地親吻了一下冰冷的金屬，重新掛回頸間。
酒館最陰暗的角落里，慣偷雷蒙像一條蟄伏的毒蛇，貪婪的目光牢牢鎖住了那一點暗金。
月黑風(fēng)高。雷蒙像一道影子溜進(jìn)艾莉森荒僻的院子。他無聲地撬開簡陋的屋門。床頭柜上放著半壺劣質(zhì)燒酒。雷蒙掏出一個小瓶，將里面粘稠的黑色藥水盡數(shù)倒了進(jìn)去，晃勻。然后，他無聲地縮進(jìn)厚重的窗簾后面，融入黑暗，只剩下冰冷的呼吸。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濃烈的酒氣先于人飄進(jìn)屋內(nèi)。艾莉森搖搖晃晃地進(jìn)來，嘴里罵罵咧咧。她摸索著拿起酒壺，倒?jié)M杯子，仰頭就要灌下——“叮當(dāng)！”一聲脆響，頸間的舊銀鏈毫無征兆地斷裂了！沉重的鑰匙垂直落下，狠狠砸在她的腳背上！“嗷——！”艾莉森痛叫一聲，手一抖，酒杯脫手飛出，“啪嚓！”砸翻了床頭柜上的酒壺！酒液頓時灑了一地。“破鏈子！破鑰匙！我的酒！”艾莉森揉著腳背，罵咧咧地彎腰撿起鑰匙，帶著滿身酒氣和怒火，一頭栽倒在床上，鼾聲很快響起。
窗簾后，雷蒙的眼神比屋外的寒夜更加冰冷。
幾天后，配匙匠埃利奧特找到了艾莉森，雙眼放光：“那鑰匙！小姐！那紋路，那材質(zhì)……非同尋常！我敢打賭，它關(guān)乎一個古老的秘密，甚至……寶藏！這鎮(zhèn)上，只有我能破解它！”
艾莉森正為輸錢煩躁，聞言不耐煩地解下鏈子，鑰匙隨手拍在埃利奧特掌心：“拿去！弄明白了值錢的東西，分我一半！”
埃利奧特如獲至寶，立刻將鑰匙放進(jìn)一個精致的玻璃匣，襯著猩紅的天鵝絨，擺放在店鋪最顯眼的位置。“金鑰匙在埃利奧特店”——消息像野火一樣在枯水鎮(zhèn)蔓延。人們涌向狹小的店鋪，指指點點；埃利奧特的生意前所未有地好；甚至有人開玩笑，要來“打一打幸運鑰匙”。埃利奧特笑得合不攏嘴。
陰影里，雷蒙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那個玻璃匣。
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深夜。雷蒙潛至店鋪后巷。一扇小窗的插銷銹蝕松動了。他用薄鐵片輕輕一撬，“咔噠”一聲輕響，窗開了。他像泥鰍一樣鉆了進(jìn)去。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黑暗，瞬間照亮了玻璃匣中靜靜躺著的鑰匙，光芒幽冷。雷蒙的心狂跳，一把抓出那冰涼的金屬，緊緊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命運的咽喉。他敏捷地滑出后窗，消失在暴風(fēng)雨中。
雷蒙把鑰匙揣在懷里最貼近心臟的地方，又找了根舊鏈子掛上，像護(hù)身符一樣貼著皮膚。他開始在枯水鎮(zhèn)邊緣游蕩，如同孤魂野鬼。他時常捂著胸口，對著鑰匙低語，聲音模糊不清。破棚屋四處漏風(fēng)，但鑰匙沉沉地墜在胸口，帶來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安定感。
**泥濘初春的清晨。**
**清潔工在“黑馬蹄鐵”酒館后巷的污穢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蜷縮成一團(tuán)的雷蒙。他早已凍餓僵死，尸體枯槁得如同被吸干了所有生氣，眼窩是深陷的黑洞。**
**污穢不堪的頸項上，那根舊鏈子勒進(jìn)了松弛的皮肉里，末端，懸著那枚鑰匙。**
**它嶄新得不可思議，沉甸甸，金燦燦。**
**在渾濁的晨光里，冰冷，堅硬，閃耀著一種與死亡格格不入的、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