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越來越冷,像是不動聲色的審判。
林小剛坐在圖書館的自習區,面前攤著厚厚一疊推薦信表格和學校的交流項目資料。他原本報名的是下學期去加州做為期半年的訪學,已經通過了初選,但因為“家庭突發負面輿情”,學校審核委員會臨時收緊了標準。
他清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母親的事拖累了他。
他在表格的個人陳述欄前停筆,盯著空白一行,腦中回蕩著一年前他興奮告訴林雨婷“我可能要去美國實習了”的那個夜晚。
當時,母親笑著給他倒了一杯溫牛奶,輕聲說:“小剛,你要去,就好好地去,我和你爸都支持你。你是我們這家人里最干凈、最有出息的那一個。”
而現在,“干凈”這個詞仿佛成了諷刺。
他閉了閉眼,最終還是提筆,在那一行字里寫下:“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證明我不是他人陰影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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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林雨婷剛從派出所出來。
不是被抓——是因為匿名網絡舉報她“濫用職權多年、包養年輕下屬”,雖然組織已經不再對她行使職權審查,但她作為原單位干部,部分行為仍有被追責的可能。
站在警務大廳外,她手指微微發抖,手機里不斷彈出幾條消息。
其中一條,是單位內部退休交流群中有人轉發她文章被刪的截圖,并配了一句:
“這種人也配談‘懺悔’?作踐人五年,現在就靠敲鍵盤洗白自己?”
林雨婷看著這句話,像被刀劃了一道。
她以為刪文、道歉、沉默就能讓風波平息,可她還是太天真了。
她終于體會到,那種“被取消”的感覺,就像陷入一個沉默的海底,你以為你拼命掙扎會有人拉你一把,結果只是讓更多人看清你狼狽地撲騰。
林雨婷撐著公交欄桿,站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走回家。
進門時,屋里很安靜。
林建國坐在陽臺上看書,臉上戴著老花鏡,神情平靜如水。
“回來了?”他連眼都沒抬。
“嗯。”
“飯在鍋里,熱一下就行。”
林雨婷脫下外套,走進廚房。燉湯的香氣還在,廚房整潔得一塵不染。
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悲哀。
這間房子曾是她最驕傲的避風港,她和林建國從年輕時一起攢錢買下它,裝修、置辦家具、挑選每一幅畫、每一把椅子……如今卻成了她的“冷宮”。
吃飯時,兩人幾乎沒說話。
林建國用筷子夾了一口魚,淡淡地說:“單位讓我提前做退休手續的審計,說是合規流程。”
“你要走了?”林雨婷抬起頭。
“早該走了。”林建國苦笑,“留在體制里,看別人眼色做事,看媒體的風向吃飯,活得太憋。”
“我知道是因為我。”她的聲音低如蚊響。
林建國沒回答,只是繼續吃飯,像沒聽見。
片刻后,他放下筷子,看著林雨婷的眼睛緩緩說:
“我最近在考慮,是不是該離開北京。”
林雨婷怔住:“去哪里?”
“可能南方吧,蘇州、杭州、或者廈門。換個城市,輕松點。也許開家咖啡館,或者幫朋友做點咨詢……都比留在這兒強。”
她的心咯噔一沉。
這段婚姻搖搖欲墜,她早有心理準備。
可當林建國真的提出“離開北京”時,她還是慌了。
“你一個人走嗎?”
林建國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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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小剛回家。他看上去有些疲憊,但眼神堅定。
“爸,媽,我決定還是申請出國。”
林建國點頭:“去吧。我支持。”
“我知道現在學校審核很嚴,我可能沒那么順利,但我不想因為你們的事改變我的人生軌道。”
林雨婷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挽留的話。
她知道,她已經沒有資格去干涉兒子的任何決定了。
林小剛看向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媽,我不恨你。”
林雨婷一下子紅了眼眶。
“但我也不會原諒你。”
她的心,重重一沉。
“原諒不是嘴上說的,是得靠時間自己去消化的。”林小剛說完,轉身進了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那一聲“咔噠”,像一把鑰匙,把母子之間那道縫隙徹底鎖死。
林雨婷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心口仿佛被切下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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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林建國坐在書房里,瀏覽著南方幾個城市的房源和商鋪招租信息。
頁面上一個小咖啡館的轉讓廣告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城區轉角鋪,靠近大學,租金合理,可做咖啡甜品書店,業主誠意轉讓。”
他點進鏈接,心里竟然升起一絲久違的平靜。
也許,這就是他該走的那一步。
不為逃避,也不為報復,而是為自己,重新選擇一次。
他看了一眼手機,那上面還停留著林小剛傍晚發來的一句話:
“爸,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尊重你決定。”
林建國握住手機,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家人,都在各自的裂縫中尋找出口。
而裂縫未必意味著崩塌,它也可能是陽光照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