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完全散去,像一層輕紗籠罩著剛剛蘇醒的臥牛村。黃銘幾乎是睜著眼睛熬到天亮的。下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昨日溪邊的狼狽,而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王叔今天上山的結(jié)果。
他早早地就躲在了村東頭靠近山腳的一堆柴垛后面,從這個角度,能遠(yuǎn)遠(yuǎn)看到王獵戶家木屋的門口。他蜷縮著身子,像一只等待審判的小獸,既期待又恐懼。
太陽漸漸升高,驅(qū)散了晨霧。村子里開始有了人聲,炊煙裊裊升起。就在黃銘等得心焦,幾乎要以為王獵戶今天不打算進(jìn)山了的時(shí)候,那扇簡陋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王獵戶走了出來。他今天換上了一雙更厚實(shí)的舊皮靴,背上那桿老火銃,腰間別著短刀和繩索,一副準(zhǔn)備大干一場的架勢。他站在門口,先是習(xí)慣性地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后,目光下意識地、帶著一絲猶豫和探究,望向了臥牛山腰那片荊棘叢的方向,正是昨天黃銘指點(diǎn)的位置。他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眉頭習(xí)慣性地皺著。
黃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王獵戶。
終于,王獵戶像是下定了決心,他不再看其他方向,邁開大步,徑直朝著通往山腰荊棘叢的那條偏僻小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光熹微的山林入口。
黃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有些發(fā)軟地靠在柴垛上。第一步,成了。王叔真的去了。接下來……就只能等待了。等待的時(shí)間變得格外漫長。他不敢離開,也無心去做其他事,就那么呆呆地躲在柴垛后面,望著山林的方向,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昨天預(yù)見的那只肥碩野兔暈厥在樹下的畫面。
日頭越爬越高,漸漸有了些暖意。村子里的人也多了起來。黃銘正出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略顯尖銳的嗓音由遠(yuǎn)及近。
“哎喲,可算買到了!張家鋪?zhàn)幼詈笠稽c(diǎn)粗鹽,差點(diǎn)就被老劉婆子搶了先!”村口開雜貨鋪的張嬸挎著個竹籃,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沿著村中的主路走來,臉上帶著點(diǎn)搶購成功的得意。她腳步很快,籃子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
黃銘下意識地抬眼看去。就在張嬸走到村中央那棵大榕樹下,一腳即將踏上一塊因?yàn)樽蛞剐∮甓裢鉂窕⑸厦孢€沾著些青苔和落葉的石板時(shí)!
熟悉的劇痛再次毫無預(yù)兆地刺入黃銘的雙眼!視野瞬間被翻涌的灰霧充斥!
灰霧中,景象急速呈現(xiàn):
張嬸的右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踩在那塊濕滑的石板上,腳踝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猛地向外一撇!她臉上得意的笑容瞬間被驚恐和劇痛取代,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左側(cè)摔去!左小腿外側(cè)狠狠磕在石板旁邊一塊用來墊磨盤的、棱角突出的青石墩子上!清晰得令人牙酸的“咔嚓”骨裂聲仿佛就在黃銘耳邊響起!張嬸抱著扭曲變形的小腿,倒在濕冷的石板上,痛苦地翻滾哀嚎,籃子里剛買的粗鹽撒了一地,被泥水浸透……
這幅慘烈的畫面,與張嬸此刻腳步輕快、即將踏上那塊石板的“現(xiàn)在”,嚴(yán)絲合縫地“疊印”在一起!
“小心!??!”黃銘幾乎是嘶吼著從柴垛后面沖了出來!他顧不上隱藏,顧不上自己昨天“行為古怪”的傳言,更顧不上思考后果!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朝著張嬸猛撲過去!
他的突然出現(xiàn)和這聲石破天驚的嘶吼,把正埋頭趕路的張嬸嚇得魂飛魄散!“媽呀!”她尖叫一聲,猛地收住腳步,身體因?yàn)閼T性劇烈地晃了一下,挎著的籃子差點(diǎn)脫手!她驚魂未定地看向撲到眼前的黃銘,又驚又怒:“黃銘?!你這死孩子!大白天的發(fā)什么瘋?!嚇?biāo)览夏锪?!?/p>
黃銘堪堪停在張嬸面前,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指著張嬸腳下那塊濕滑的石板,聲音因?yàn)榫o張和后怕還在發(fā)抖:“滑……滑!那石板……滑!有青苔!”他臉色蒼白,眼神里還殘留著剛才“預(yù)見”中張嬸小腿扭曲、痛苦哀嚎的驚悸。
張嬸被他這副樣子弄得莫名其妙,低頭看了看腳下。那塊石板確實(shí)有點(diǎn)濕漉漉的,上面似乎還有點(diǎn)落葉和不太明顯的暗綠色苔痕。但……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村里這種濕滑的路面多了去了,誰走路還不帶點(diǎn)小心?
“滑?”張嬸叉起腰,沒好氣地?cái)?shù)落起來,“滑又怎么了?老娘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走路還用你個小廢物教?一驚一乍的,魂都給你嚇掉了!我看你是昨天摔壞了腦子還沒好利索吧?去去去!一邊玩去!別擋著老娘的道!”她狠狠瞪了黃銘一眼,繞過那塊石板,嘴里還嘟嘟囔囔地抱怨著“晦氣”、“廢材就是事多”,挎著籃子氣沖沖地走了。
黃銘僵在原地,看著張嬸罵罵咧咧遠(yuǎn)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那塊差點(diǎn)造成慘劇的濕滑石板。陽光照在上面,水痕反射著微光。剛才那驚心動魄的“預(yù)見”畫面和現(xiàn)實(shí)中張嬸安然無恙離開的場景,在他腦海中激烈地碰撞著。
阻止了……他又一次阻止了!雖然被罵了,被當(dāng)成了神經(jīng)病,但張嬸的腿……保住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慶幸、后怕和一絲絲奇異成就感的情緒,悄然在黃銘冰冷的心底滋生。這雙眼睛……真的能改變那些可怕的未來嗎?
就在這時(shí),村東頭通往山腳的小路上,突然傳來一陣粗獷、洪亮、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大笑!
“哈哈哈!老天開眼!老天開眼?。。?!”
這笑聲如同驚雷,瞬間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也吸引了所有在村中忙碌的村民的注意!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jì),驚訝地循聲望去。
只見王獵戶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路上。他健步如飛,臉上因?yàn)榧訚q得通紅,平日里愁苦的皺紋此刻都舒展開來,咧開的大嘴幾乎要咧到耳根!他肩上,用繩索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捆著一只體型異常肥碩、毛皮油光水滑的成年野兔!那兔子明顯已經(jīng)斷了氣,軟軟地耷拉著腦袋。更讓人震驚的是,王獵戶另一只手竟然還拖著一只體型不小的、獠牙外露的野豬崽!雖然個頭不大,但那分量也絕對不輕!
“嘩——!”整個村子瞬間炸開了鍋!
“我的天!野豬崽子?!”
“好肥的兔子!王老蔫兒,你這是撞了啥大運(yùn)了?!”
“這……這怎么可能?昨天還愁得跟什么似的……”
村民們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七嘴八舌,驚嘆聲、詢問聲響成一片。王獵戶被圍在中間,興奮得唾沫橫飛,聲音洪亮得震人耳朵:“說出來你們都不信!老子按黃銘那小子說的,去了山腰那片鬼見愁的荊棘叢!嘿!你們猜怎么著?就在那棵歪脖子老松樹底下!這肥兔子,自己個兒一頭撞樹根上撞暈了!撿現(xiàn)成的!哈哈哈!還有這野豬崽子,估計(jì)是跟大豬走散了,慌不擇路,也往那荊棘叢里鉆,結(jié)果被纏住了,讓老子一銃給撂倒了!哈哈哈!老天爺開飯啦!”
王獵戶的狂笑和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圍觀的村民中激起了更大的波瀾!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不約而同地,齊刷刷轉(zhuǎn)向了還僵立在村中央大榕樹下、臉色蒼白、神情有些恍惚的黃銘!
震驚!難以置信!疑惑!種種復(fù)雜的情緒在每一個村民臉上交織、變幻。
這個昨天還被他們嘲笑是廢材、行為古怪、差點(diǎn)“害”了族長孫子、大清早又莫名其妙“嚇?!睆垕鸬纳倌辍谷弧娴恼f準(zhǔn)了?王獵戶這從天而降的好運(yùn),竟然是因?yàn)樗痪錄]頭沒腦的指點(diǎn)?
一道道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落在黃銘身上,再沒有了之前的輕蔑和嫌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仿佛在看某種不可思議之物的灼熱探究!
黃銘被這突如其來的、聚焦般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他清晰地看到人群邊緣,剛剛還罵他“晦氣”的張嬸,此刻正挎著籃子,張大了嘴巴,她看了看旁邊布滿青苔的石頭,那眼神里的驚疑和難以置信,比其他人更甚!恍惚間,她看到黃銘的眼睛里泛著不一樣的光芒,她想起了流傳在臥牛村的傳說...
“在云霧繚繞的山巒間,曾有片荒蕪之地。一日,有著暗金流動眼眸的小神仙途經(jīng)此處,他能預(yù)見未來,窺探命運(yùn)。 他指尖點(diǎn)化清泉,引藤蔓結(jié)廬,又指石成田。村民依其言墾荒,果然三年后牛耕遍野,炊煙裊裊。小神仙臨別時(shí),異色雙眸映著村落的萬家燈火,并預(yù)言自己300年后將重返村子。”
“小神仙……?”在極度震驚的寂靜中,張嬸用極低的聲音,喃喃吐出了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在人群中引爆了更激烈的反應(yīng)!
黃銘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惶恐與某種奇異悸動的熱流,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看著王獵戶肩上那只肥碩的野兔——正是他“預(yù)見”中撞暈在樹下的那只!看著那只還在滴血的野豬崽……看著周圍村民那徹底改變的眼神……
這雙“鬼眼”帶來的,似乎不僅僅是恐懼和災(zāi)厄。它帶來的指引,真的……改變了什么。
“小神仙?”黃銘在心中默念著這個陌生的稱呼,感覺無比荒誕,卻又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他無法理解的力量。他下意識地抬手,想碰觸自己依舊隱隱作痛的眼睛,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异F深處的暗金流光,仿佛在無聲地閃爍,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無比的神秘,廢柴少年瘦弱的身影仿佛覆蓋了一點(diǎn)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