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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逃?”

戴著狐貍繪面的青年冷笑著甩開刀鋒上的血,腳下陣法驟然大亮——金色的咒文如鎖鏈般瞬間纏繞上無慘的雙腿,將他釘在原地。

無慘猩紅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卻仍在緩慢化為黑霧,試圖消散。

——他在掙扎。

——可這一次,他不會如愿。

“你以為,只有你在拖延時間?”

青年仰面注視著無慘,狐貍面具下,是一雙燦如金陽的雙眸。

下一秒——

“鬼切。”

黑影驟降,刀光如雷霆劈落!

“鐺——!”

無慘被迫抬手格擋,尖銳的指甲與刀鋒相撞,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他的嘴角溢出鮮血,卻仍在笑:“呵……源氏的走狗……”

鬼切眼中的金色轉化成鮮麗的明紅,面容冰冷,刀勢不減:“這一次,你走不了。”

遠處的天際,已隱隱泛起魚肚白。

無慘的臉色終于變了。

他猛地爆發力量,震碎腿上的咒文鎖鏈,可還未等他徹底脫離,第二刀、第三刀已接連斬下!

“沒用的!”他嘶吼著,身體被斬裂又迅速愈合,“你們殺不死我!”

——可他愈合的速度,已經明顯變慢了。

——太陽,快升起來了。

青年站在原地,手中的符咒仍在燃燒。

“無慘。”他忽然開口,聲音冰冷而篤定,“你其實……很怕死吧?”

無慘的瞳孔一縮。

“否則,你為什么要找青色彼岸花?”

“否則,你為什么——不敢真正和我們拼命?”

*

天邊的光,越來越亮了。

無慘的面容在晨光下開始扭曲,皮膚灼燒出焦黑的痕跡。

他死死盯著青年,最終嘶聲冷笑:“……你們贏了。”

“但記住——”

“我不會真正死去,我一定會回來,毀了你們源氏!”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驟然爆散,化作無數血塊四散逃離!

——他逃了。

——但這一次,他逃得無比狼狽。

*

鬼切收刀入鞘,沉默地望向天邊初升的太陽。

戴著狐貍繪面的青年低頭看著那無數的血塊,聲音低啞:“……結束了?”

“不。”鬼切搖頭,“這只是開始。”

——因為惡鬼未死,而仇恨未消。

——這場獵殺,還遠未到終局。

“不,已經結束了。”

低沉威嚴的聲音從后方傳來,源賴光踏著晨光走近,白袍上沾染著斑駁血跡。他的目光掃過滿目瘡痍的戰場,最后落在鬼切身上,淡淡道:

“至少在平安京,已經結束了。”

鬼切眸光微閃:“他逃了。”

“逃?”源賴光輕嗤一聲,指尖撫過刀鞘上的家紋,“你真的以為……我會讓他活著離開?”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嘯!

那聲音如同瀕死的野獸,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卻又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青年猛地抬頭:“那是——?”

源賴光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側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鬼切閉了閉眼,似乎在感受什么,半晌才低聲道:“……你早就在城外布了局?”

源賴光終于輕笑一聲,看向鬼切的眼神帶了些許贊許:“你以為,我會把勝負全押在‘日光’這種不確定的因素上?”

——源氏從不賭運氣。

——他們只算生死。

青年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那現在……他死了嗎?”

源賴光終于轉過身,迎向初升的太陽,聲音平靜得近乎冷酷:

“重要嗎?”

鬼切與青年同時一怔。

“無論是死是活——”

“從現在起,平安京不會有‘鬼’的存在。”

*

如源賴光所說那般,平安京從惶恐中獲得了最后的平靜。

——這里是惡鬼橫行的最后寧靜桃源。

*

源玙安第一次意識到父親會老,是在某個冬日的清晨。

源賴光站在庭院里練刀,雪落滿肩,白發與霜幾乎融為一色。他的動作依舊凌厲,可收刀時,氣息卻比往日多了一瞬的凝滯。

鬼切站在廊下,金瞳沉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刀柄。

"父親老了。"源玙安低聲說。

"嗯。"鬼切應了一聲,聲音比雪還輕,"但他自己不會承認。"

——源賴光怎么會老?

——他明明還是那個站在血海尸山上、連鬼神都要俯首的男人。

其實若以常人而論,源賴光的衰老已經慢得驚人。

靈力的溫養讓他的皮膚仍緊致,骨骼仍挺拔,白發也不過是他天生就有的特征——可時間終究無法被完全欺騙。

他的劍依舊能斬斷風雨,卻不再像年輕時那般,一息之間揮出百斬。

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刀,卻偶爾會在燭火下微微瞇起,像是辨不清燭芯的搖曳。

他依舊能按住鬼切的刀背,可指節上已經有了歲月雕刻的痕跡。

——這些細微的變化,鬼切全都記得。

——每一道,都刻在他的骨頭上。

某個深夜,源玙安發現鬼切獨自站在庭院里,掌心懸浮著一團妖力凝聚的金色微光。

"母親,"他問,"你想把自己的壽命分給他?"

鬼切沉默了一會兒,搖頭:"他不會要。"

"可你在試。"

"……我只是想記住。"鬼切的嗓音低啞,"記住他現在的溫度。"

——因為人類的身體,終究會冷卻。

——而鬼切,不想等到那一天才后悔。

源賴光其實知道。

他知道鬼切會在深夜偷偷覆上他的手腕,妖力如溪流般無聲滲入血脈,卻始終無法逆轉時間的洪流。

他知道源玙安翻閱過源氏所有關于長生的禁術,又沉默地將卷軸放回原處。

他知道自己正在老去——可他從不提及。

直到某一日,他練完刀,忽然對鬼切說:"下次不要半夜偷偷渡妖力給我。"

"……你發現了?"

"嗯。"源賴光淡淡道,"你的手太涼,會驚醒我。"

鬼切怔了怔,隨后低笑:"那下次,我捂熱了再來。"

——他知道源賴光在說什么。

——可他們誰都沒有點破。

歲月終究無法被斬斷。

但至少,在這一刻——

白發的人類依舊能握住妖怪的手,而妖怪的體溫,依舊能溫暖人類的掌心。

*

源賴光死在一個白槿盛開的夏日。

陽光很暖,庭院里的花簇擁著綻放,像是要把一生的燦爛都獻給這個季節。

他走得很安靜,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面容甚至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手依舊握著鬼切的指尖,力道卻已經松了。

鬼切沒有哭,只是長久地坐在那里,金色的瞳孔映著滿院的白槿花,又像是透過花瓣,望著更遙遠的東西。

——二十六年的相守,比十六年的離別更長。

——可為什么,還是覺得不夠?

在那之前,源賴光曾把源玙安叫到書房。

“我不畏懼死亡,玙安。”他的聲音依舊是沉穩的,只是比年輕時多了一絲疲憊,“可是……我放不下鬼切。”

源玙安沒有驚訝。

二十六年的歲月足夠他看清許多事——他的父親與母親,糾纏了一生都沒有真正解開當年的恩怨。他們相愛,卻也彼此傷害,直到最后,仍是無法徹底釋懷。

可即便如此……他們仍舊選擇相守

——恨是真的,愛也是真的。

——遺憾是真的,不悔也是真的。

“玙安。”源賴光忽然用了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氣,低而緩,甚至帶著一絲懇求,“這是我作為親人對你的乞求。”

——多么卑微。

若是二十六年前,源玙安或許會因這份懇求而感到快意,因為那時的他對父親與母親仍抱有恨意。

可如今,他只覺得悲傷。

“源氏之責,不該束縛在你身上。”源賴光看著他,眼神依舊銳利,卻又摻雜了別的東西,“你該是自由之身。”

“我只求你……照顧好你的母親。”

“照顧好鬼切。”

*

鬼切始終沒有落淚。

他在源賴光的靈前守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源氏的族人不敢靠近,只有源玙安靜靜地陪在一旁。

第七日的清晨,鬼切終于開口:“他以前說過,死后不想要太隆重的葬禮。”

“嗯。”

“他說……他犯過太多的罪,不配享有香火。”

“……”

鬼切低低地笑了一聲,嗓音沙啞:“可我還是給他點了香。”

——明知他不信鬼神,卻仍想為他祈求往生。

——明知他罪孽深重,卻仍想讓他得到安寧。

源玙安看著鬼切的側臉——那張臉依舊如初見時一般年輕,沒有絲毫衰老的痕跡。

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的憂慮。

——鬼切是妖,時間于他而言不過是流水。

——可源賴光的一生,卻已經走到了盡頭。

而作為融合兩人血脈的孩子,會是鬼切唯一的慰藉。

“母親。” 他輕聲喚道。

鬼切微微偏頭,金色的眸子望過來,里面盛滿了源玙安讀不懂的情緒。

“我會陪著你。”

鬼切怔了怔,隨后緩緩閉上眼,像是終于允許自己流露出一點脆弱。

“嗯。”

——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源玙安的自由,終究還是被這份牽掛所束縛。

白槿花謝了又開,年復一年。

鬼切依舊住在源氏的宅邸里,偶爾擦拭他的刀,偶爾在庭院里靜坐,像是在等什么人回來。

源玙安偶爾會陪他喝一杯茶,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他們誰都沒有提起源賴光。

——因為有些人,從未真正離開。

*

那是源賴光死后的第七年。

白槿花依舊年年盛開,祠堂前的石階上爬滿了青苔,而鬼切終于撐不下去了。

他站在源賴光的碑位前,手指輕輕撫過冰冷的石刻,動作溫柔得像是觸碰誰的睡顏。

"安安……"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對不起。"

源玙安站在他身后,沒有回答。

鬼切也沒有等他回答,只是沉默地跪坐下來,刀鞘輕觸地面,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我要睡了。"他說。

——不是死亡,只是長眠。

——因為活著太痛,而夢里有故人。

源玙安看著他,忽然想起十九歲時鬼切教他練刀的樣子。

那時鬼切的手還很穩,眼神還很銳利,站在庭院里像一柄永不折斷的刀。

可現在,他跪在那里,背脊微微佝僂,金色的瞳孔黯淡得像是蒙了塵。

"母親,"源玙安輕聲問,"您夢得到他嗎?"

鬼切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過了很久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他頓了頓,忽然又重復了一遍:"安安,對不起。"

——他在愧疚。

——因為自己選擇逃避,留下源玙安一個人。

源玙安搖了搖頭,伸手按住鬼切的肩膀:"沒關系。"

"您會得償所愿的。"

——鬼切會等到源賴光回來找他。

——哪怕要百年,千年。

鬼切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緩緩閉上眼睛。

妖力如漣漪般蕩漾開來,他的身形逐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一柄古樸的太刀,靜靜地橫陳在牌位前。

源玙安站了很久,才伸手將刀捧起,供奉在源賴光的靈位旁。

刀身冰涼,再也不會有人握著他斬出驚世的一擊。

——這把由源賴光所鍛造出來的世上最鋒利的刀,選擇了長眠。

*

祠堂的門被輕輕合上,鎖扣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源玙安站在門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風吹過庭院,白槿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場無聲的雪。

*

那是源賴光死后的第十八年,也是鬼切陷入沉睡的第十一年。

源氏的庭院里,白槿花依舊如期綻放,只是再無人駐足觀賞。

源玙安站在祠堂前,指尖撫過緊閉的門扉,卻沒有推開。十八年來,他從未踏入這里一步,仿佛那道門后封存的不只是一把刀,還有他不愿觸碰的過去。

——他該走了。

*

今日是源玙安卸任家主之位的日子。

十八年間,他從旁系過繼了一個孩子——名為源朔夜的少年,天資卓絕,心性沉穩,足以扛起源氏的重擔。

"家主之位,今日起由你繼承。"源玙安將象征源氏權柄的刀印交給少年,聲音平靜,"但有三個要求,你必須應允。"

源朔夜垂首:"請您吩咐。"

——第一條,祠堂里供奉的那把刀,無論源氏日后如何變遷,都必須確保它永不遺失。

"即便源氏覆滅,那把刀也必須由最后一人帶離,絕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第二條,關于源玙安的一切記載、書信、記錄,全部焚毀。

"從今日起,源氏再無‘源玙安’此人。"

——第三條,惡鬼尚未滅盡,源氏血脈必須時刻警惕。凡有鬼化跡象者,立斬不赦,不得留情。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源朔夜沉默良久,最終深深叩首:"……弟子謹記。"

當夜,源玙安獨自站在院中,看著侍從將一箱箱文書投入火焰。

火光映照下,那些記載著他半生的文字化作灰燼,飄散在夜風里。

——他曾是源氏最特殊的家主,也是源賴光與鬼切的孩子。

——他曾恨過,也愛過,最終卻選擇將一切抹去。

——從此,世間再無"源玙安"。

離開前,他最后去了一次祠堂。

門依舊鎖著,可他似乎能透過厚重的木門,感受到里面沉睡的妖刀。

"母親,"他輕聲道,"我要走了。"

沒有回應。

他也不需要回應。

——鬼切會沉睡到與源賴光重逢的那一日。

——而源玙安,終究不屬于這個結局。

晨曦微亮時,源氏的新任家主發現祠堂前的石階上,放著一朵新鮮的白槿花和一把太刀。

而前任家主,已不知所蹤。

*

源玙安最終選擇了和鬼切同樣的路——沉睡。

他雖是半妖,但血脈里終究流淌著妖刀之血,足以讓他化作一柄太刀,在漫長的歲月里等待。

“彌生啊彌生,我說過,你的命必須由我親自所奪。”

這個人自始至終認為無慘的誕生有著他的過錯。

曾經扭曲的“源千鶴”造就了如今的鬼之始祖;現在的“源玙安”參與了絞殺鬼王的行動;未來的“源玙安”將親手把惡鬼的頭顱砍下。

“我們一起下地獄吧,彌生。”


更新時間:2025-06-18 23:1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