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玙安意識到自己出現問題是在黑死牟突襲前總部的一年后。
那一天他正和巖柱·遠山崎追殺著上弦·陸。
那是一只很惡心的鬼——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褐色,就像被歲月無情侵蝕的枯木,表面還遍布著類似老年斑的詭異黑色斑點。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中,眼白渾濁,布滿了血絲,僅剩的眼珠子閃爍著陰鷙而空洞的光芒,仿佛能吞噬人的靈魂。
它的四肢細長,手指和腳趾關節處異常粗大,呈現出不正常的彎曲狀態,指尖還長出了鋒利如刀的黑色爪子,微微顫抖著,似乎隨時準備撕裂獵物。
最奇特的是它的血鬼術,一旦發動,中招者會立刻感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肌肉痙攣,力量和靈活性大幅下降,甚至連最基本的行動都變得異常困難。
所幸源玙安常年戴著面具,再加上妖族的血令他能抵抗許多奇特的招數。
源玙安從未想過,自己的身體竟然會成為戰斗中的破綻。
他本該一刀斬斷上弦·陸的頭顱。
"曦之呼吸·陸之型·光隙!"
劍技本該完美無缺——細密如光的穿刺,瞄準鬼的防御縫隙,直取要害。可就在他的刀刃即將觸及鬼的脖頸時,眼前驟然一黑。
——僅僅一瞬的黑暗,卻足以致命。
"源君!?"遠山崎的驚呼在耳邊炸響。
源玙安的刀尖偏差了一寸,而鬼的利爪已趁機撕向巖柱的咽喉!
"鏘——!"
他強行扭轉身體,橫刀格擋,刀刃與鬼爪碰撞,火星四濺。然而,他的手臂肌肉卻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瞬——
……不對勁。
這不是鬼的血鬼術影響,而是他自己的問題。
"退后!"源玙安低喝一聲,面具下的金瞳驟然收縮,強行壓住那股詭異的失控感,再次欺身而上。
鬼的喉嚨里發出嘶啞的笑聲,渾濁的眼珠轉動著:"嗬……嗬嗬……原來如此,你也不是完全的人類啊……"
——它發現了?
源玙安眼神驟冷,殺意暴涌。
"閉嘴!"
"曦之呼吸·壹之型·破曉!"
這一刀,他再沒給鬼任何機會。
——上弦·陸的頭顱飛上半空,猙獰的表情還未凝固,身體便已開始崩解。
"哈……哈……"遠山崎半跪在地,大口喘息,"源大人,剛才……"
源玙安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收刀入鞘。
他的指尖在輕微顫抖。
——這不對勁。
他從不該在戰斗中失誤,更不該在關鍵時刻……失去控制。
*
——他的身體正在背叛他。
——他的靈力在衰退。
第三次任務中,他的劍慢了半瞬,差點被上弦·伍的毒牙貫穿心臟。
第四次任務里,他在與下弦·肆的廝殺中,眼前一黑,再回神時,刀刃已偏離軌跡,斬入身后的樹干。
第五次……
……第六次……
每一次,黑暗侵襲的時間都在延長。從最初的幾秒,到現在,甚至能讓他短暫失去對四肢的控制。
"源君!"
煉獄赤司郎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源玙安猛地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的日輪刀已經脫手,斜插在不遠處的地面上。而他正單膝跪地,右手死死掐著自己的左腕,指甲深陷進皮肉,鮮血順著手臂滑落。
"……抱歉。"他低聲道,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煉獄赤司郎眉頭緊蹙,伸手扶他:"您最近的狀態……"
"沒事。"源玙安打斷他,強撐著站起身,拾起刀,"繼續任務。"
可煉獄赤司郎沒有動。他的目光落在源玙安微微發抖的指尖上,良久,才沉聲開口:"您不能再出任務了。"
源玙安沉默。
他知道煉獄說得對。
——他已經成了隊伍里的弱點。
——他已經無法再握穩刀了。
要是他是普通人倒也不算礙事,可他是劍士,是鬼殺隊的劍士,他的每一秒失誤都會導致一條人命的喪失。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
"我要去一趟大江山。"
當源玙安向名佑哉提出這個請求時,年輕的當主猛地站起身,桌案上的茶盞被震得叮當作響。
"您說什么?!"名佑哉的嗓音罕見地拔高,"大江山是傳說中妖怪的領域,就算以您的實力——"
"我本就是半妖。"源玙安打斷他,面具下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況且……現在能幫我的人,只有他了。"
名佑哉的拳頭在袖中攥緊。
源玙安要去找他。
——安倍晴明。
那個傳說中早已逝去的大陰陽師。
可源玙安的眼神告訴他,這不是商議,而是通知。
"……至少帶上一名'隱'。"名佑哉最終妥協。
"不必。"源玙安轉身,衣擺上的龍膽紋在燭光下泛著幽光,"這是私事。"
“再者,就算是‘隱’也是人類,我不能帶著人類去妖怪的地盤冒險。”
三日后,京都郊外。
源玙安站在通往大江山的結界入口,指尖觸碰那層普通人看不見的屏障。
靈力衰退后,他的感知變得遲鈍,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能感受到結界內涌動的強大氣息——混雜著酒香、血腥與妖火的狂氣。
"真是……久違了。"
他低聲呢喃,隨后毫不猶豫地跨入結界。
剎那間,天旋地轉。
原本靜謐的山林陡然變得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妖氣與酒味。遠處傳來妖怪們粗獷的笑聲,還有兵器碰撞的錚鳴。
"哦?有客人?"
一個慵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源玙安抬頭,看見一名紅發鬼王正倚在樹梢,金色的豎瞳饒有興趣地俯視著他。鬼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酒葫蘆懸在指尖晃動。
——酒吞童子。
"我來找晴明。"源玙安開門見山。
酒吞的眉頭挑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有意思!這不是鬼切家的小崽子嗎?"
"頭一次來的時候就把我的故櫻樹挖走的小混蛋!"鬼王瞇起眼,"你現在闖進大江山就是要見晴明狐貍?不對,這氣息……"
"小時候不懂事,我很抱歉。"源玙安直視他,"但現在我需要晴明的幫助。"
空氣凝固了一瞬。
酒吞忽然勾起嘴角,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地時震起一圈塵埃。他湊近源玙安,鼻尖幾乎貼上他的脖頸,深深嗅了一下。
"哈!難怪!"酒吞直起身,露出尖銳的犬齒,"你的靈力在潰散啊!"
源玙安:"……"真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跟我來吧。"酒吞轉身,赤發在風中揚起,"不過別抱太大希望——那家伙最近沉迷占卜,整天神神叨叨的。"
大江山深處·晴明的陰陽寮
櫻花瓣無聲飄落,源玙安站在陰陽寮的石階下,看著那位身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倚靠在廊柱邊,手中折扇輕搖,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來得比我想象中要晚。"安倍晴明抬眸,藍色的狐貍眼里映出他的身影,"少君。"
源玙安摘下面具,深深低頭:"晴明大人。"
晴明的目光落在他微微發顫的手指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你的靈爐在潰散。"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
源玙安苦笑:"果然瞞不過您。"
晴明合起折扇,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進來吧,讓我看看那個總愛逞強的小鬼,到底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子了。"
他的語氣依舊帶著熟悉的調侃,卻讓源玙安的眼眶微微一熱。
*
晴明的指尖劃過源玙安手臂上的妖紋,淡藍色的靈力如流水般滲入皮膚。源玙安咬緊牙關,冷汗順著額角滑下——那些原本應該熾熱鮮活的妖紋,此刻卻在晴明的靈力觸碰下如枯葉般蜷縮、褪色。
"……果然。"晴明收回手,語氣沉了下來,"這個世界正在排斥你。"
源玙安呼吸一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晴明起身,袖擺掃過桌上的星盤,"你不是純粹的妖怪,卻也不是人類。”
“現在這個世界在把人妖分開,像大江山的妖怪們都在妖界,此處有著充足的靈力可以保證自身的成長。
但是人間不行了,那里的靈力從平安時代開始就在緩慢減少,分割的法則已經不再允許你這樣的'異類'存在了。"
窗外忽然刮起一陣狂風,吹得紙門嘩啦作響。源玙安盯著自己逐漸暗淡的妖紋,聲音沙啞:"……有辦法嗎?"
晴明沉默片刻:"若強行留在現世,最多三個月,你的靈力就會徹底反噬。"
“若想要躲開...用老辦法就好。”
嗯?什么老辦法?源玙安聽著晴明的話有些迷茫。
“沉眠。像你當初那樣,化為本體沉眠,直到適宜的時間醒來。”
晴明的話音落下,房間里只剩下紙門被風拍打的聲響。
"沉眠......"源玙安低聲重復著這個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平安京時期陷入沉睡的記憶涌上心頭——那種被漫長黑暗包裹的孤寂,醒來后物是人非的陌生感,還有永遠錯過的時光。
"沒有別的辦法了?"他抬起頭,金色的妖瞳里映著晴明平靜的面容。
晴明輕輕搖頭,折扇在掌心敲了敲:"除非你廢掉另一半妖族血脈,做回普通人。"
源玙安幾乎是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那還不如讓我死了干脆。"
"我想也是。"晴明輕笑一聲,"所以只剩下這個選擇——要么在三個月內靈力反噬耗盡生命,要么暫時沉睡,等待下一個靈力復蘇的時代。"
源玙安沉默地看向窗外。
大江山的月色格外明亮,仿佛能穿透云霧直抵人間。他突然想起鬼殺隊的同伴們,還有名佑哉那孩子,他大概會哭吧?
"如果我選擇沉睡......"他緩緩開口,"這次會睡多久?"
晴明走到星盤前,指尖輕點:"可能十年,可能百年,也可能——"
"比上次更久。"源玙安替他說完,嘴角扯出一絲苦笑,"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靈力復蘇的時代什么時候到來。"
"做決定吧,安安。"晴明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是燃燒最后的生命,還是......"
"讓我再考慮考慮。"源玙安突然站起身,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謝謝您的幫助。"
晴明微微頷首,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選擇沉眠......”
我也不想看到朋友的孩子去奔赴一場明知結局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