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程鐵峰和王小虎在石市下了火車,去鄉(xiāng)下的汽車只有第二天早上才有,兩人只好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
第二天天不亮,他們就坐上了一輛破舊的車。這輛車沒有玻璃窗,只有臟兮兮的帆布簾子,一路上塵土飛揚,等到了石莊鎮(zhèn)時,兩人已經(jīng)成了"土人"。
"團長,從這兒到我家還得走二十里地。"王小虎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群山,"翻過那道梁子就到了。"
程鐵峰點點頭,跟著王小虎踏上鄉(xiāng)間土路。路兩旁是高聳的白楊樹,樹葉在秋風中嘩嘩作響。偶爾有在地里勞作的農(nóng)民經(jīng)過,都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穿軍裝的外鄉(xiāng)人。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王小虎的腳步越來越快。突然,他停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下,聲音有些發(fā)抖:"團長,您看!那就是我們村!"
程鐵峰順著望去。山坳里散落著幾十戶土坯房,炊煙裊裊升起。村口有條小溪,幾個婦女正在石板上捶打衣服。
"走!"王小虎一把抓起行李,幾乎是跑著沖下山坡。程鐵峰緊跟在后,看著他像歸巢的燕子一樣奔向村口。
"虎子?!是虎子回來了!"
村口洗衣服的婦女中,一個扎藍頭巾的大嬸突然站起來,手里的棒槌"啪"地掉進水里。她這一嗓子,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老王家當兵的小子回來了!"
"哎喲!穿著軍裝呢!真精神!"
"旁邊那個是誰?看著像個大官!"
王小虎被鄉(xiāng)親們圍住,這個捏捏他的胳膊,那個摸摸他的領章。程鐵峰站在一旁,看著這個在戰(zhàn)場上沉著冷靜的警衛(wèi)員,此刻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回答著各種問題。
"虎子!"
一聲沙啞的呼喚從人群后傳來。人群自動分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漢顫巍巍地走過來。王小虎"撲通"跪下:"爹!"
老漢粗糙的手摸著兒子的頭,老淚縱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時,一個系著圍裙的婦人跌跌撞撞地跑來,一把抱住王小虎:"我的兒??!"正是王小虎的母親。她比程鐵峰想象中還要瘦小,臉上的皺紋像干涸的河床,但眼睛亮得驚人。
"這位是..."王老漢注意到程鐵峰。
王小虎趕緊站起來,挺直腰板:"爹,娘,這是我們團長!程鐵峰!戰(zhàn)斗英雄!"
村民們"嗡"地議論開來。王老漢手忙腳亂地在衣襟上擦手,就要跪下磕頭。程鐵峰連忙扶住:"大叔,使不得!"
"程團長,快家里請!"王母抹著眼淚,又沖圍觀的人群喊,"都散了散了!讓虎子和長官歇歇腳!"
王家是三間低矮的土坯房,院子里有棵棗樹,樹下拴著只羊。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堂屋正中的毛主席像擦得锃亮。
王母用袖子擦了擦條凳:"程團長,您坐!虎子,快倒水!"
王小虎熟門熟路地從水缸里舀水,程鐵峰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團長,"王老漢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虎子在部隊...沒給您添麻煩吧?"
"虎子是好兵。"程鐵峰認真地說,"在戰(zhàn)場上救過我的命。"
老兩口頓時紅了眼眶。王母突然站起來:"程團長,您先坐著,我去做飯!今兒個說啥也得宰只雞!"
"娘!"王小虎拉住母親,支支吾吾地說,"那啥...翠花...翠花家知道我今天回來不?"
程鐵峰挑眉——這是有情況啊。
王母一拍大腿:"哎喲!光顧著高興,把正事忘了!"她湊到程鐵峰跟前,喜氣洋洋地說,"程團長,您不知道,我們給虎子說了門親事,是村東頭老李家的閨女,叫翠花。本來打算過年辦,這不虎子突然回來了..."
王小虎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米:"娘!您跟團長說這個干啥!"
程鐵峰笑了:"好事?。∈裁磿r候辦?"
"明天!"王老漢一錘定音,"正好程團長在,給咱虎子當證婚人!今天晚上我就去找老李頭商量"
第二天,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
王老漢天不亮就殺了家里唯一的豬,婦女們幫著蒸喜饃、炸油糕。程鐵峰被安排在堂屋上座,面前堆滿了花生、紅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穿著嶄新藍布褂子的王小虎,和頭上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站在程鐵峰面前。作為證婚人,程鐵峰從軍用挎包里取出兩枚抗美援朝紀念章,別在新人胸前。
"這是我在朝鮮得的,"他聲音有些啞,"送給你們當結婚禮物。"
新娘子掀起蓋頭一角,露出張圓潤的臉龐,眼睛亮晶晶的:"謝謝首長!"
酒席上,村民們輪番來敬酒。程鐵峰來者不拒,很快就有些微醺。他望著院子里鬧哄哄的場景,忽然想起在朝鮮時,王小虎曾經(jīng)說過:"等打完仗,俺想請假回趟老家,俺娘來信說給俺說了門親事..."
如今,這個樸實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
月光下,喝得滿臉通紅的王小虎拉著程鐵峰的手:"團長...俺...俺..."
程鐵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過日子。"
遠處,新房里傳來歡聲笑語。這個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小村莊,在今夜顯得格外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