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鐵峰將自行車穩穩地停在屋檐下,仔細地鎖好車輪。他拍了拍警服上沾著的雪粒,跺了跺腳上的泥水才推門進屋。屋內煤爐燒得正旺,暖意撲面而來。
"爸、媽,我回來了。"他一邊摘下大檐帽掛好,一邊朝里屋說道。程父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聞言抬起頭嗯了一聲。
"回來啦?"程母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面粉,"正好,白菜粉條燉好了。"
程父坐在八仙桌旁喝茶,大茶缸子里有著幾片高碎,還是程鐵峰之前帶回來的,聞言只是抬了抬眼皮,但嘴角的皺紋明顯舒展了幾分。桌上擺著三副碗筷,程蕓住校不在家,可第四個位置仍擺著碗——那是給弟弟程鐵柱留的。
程鐵峰坐下問道:"爸,鐵柱最近來信了嗎?"
程父的手在半空頓了頓:"上個月從杭州寄了封。"老人起身從五斗櫥最上層取出個鐵皮盒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封信,"說今年能回來過年。"
程母端上剛出鍋的二合面饅頭:"那孩子信里總說好,可南方正搞土改復查..."她突然收住話頭,把最白的那個饅頭放到程鐵峰碗里。
程鐵峰捏著信封,郵戳上的"杭州"二字已經有些模糊。信紙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和記憶中那個跟在他屁股后面撿煤的弟弟判若兩人:"...工作隊任務重,但老鄉們待我們極好......"
"都當干部了,字還這么潦草。"程父哼了一聲,卻把信紙撫得平平整整。
"局里忙不忙?"程母夾了塊五花肉放到兒子碗里。
程鐵峰正要回答,窗外突然傳來賈張氏尖利的嗓音:"東旭!快來吃飯了!"他無奈地笑了笑:"還行,就是鄰里糾紛多。"
程母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鐵峰啊,媽請街道王媒婆留意了幾個姑娘。"她掰著手指頭數,"糧站會計、紡織廠女工、中學老師..."
"媽!"程鐵峰差點被饅頭噎住。
"你都二十五了!"程母的筷子敲在碗沿上,"小虎比你小五歲都結婚了!"
程父突然插話:"小蕓班主任也不錯。"見兒子瞪大眼睛,老人難得露出笑意,"上周來家訪,還給小蕓帶了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程母立刻接茬:"對對!那姑娘知書達理的,我請王婆子周六帶她來相看..."
飯吃到一半,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程鐵峰猛地拉開門——三大媽慌慌張張地直起身,手里的簸箕里只有兩片爛菜葉。
"我、我撿菜葉子喂雞..."
程鐵峰瞥見西廂房窗簾飛快地晃動,賈張氏的影子一閃而過。他故意提高嗓音:"媽,周六我值班。"
"啊?"程母急得站起來。
"周五吧。"程鐵峰關上門,壓低聲音
程父突然笑出聲,嗆得直咳嗽。程母拍著老伴的背,眼睛卻亮晶晶的:"那姑娘照片我看了,圓臉盤,好生養..."
收拾完碗筷,程鐵峰泡了壺高末。
"爸,鐵柱信里提沒提需要什么?"他給父親添上水,"杭州冬天濕冷,我托戰友捎條軍大衣去?"
程父摩挲著茶杯:"那小子倔,上次寄的棉鞋又退回來了。"老人從信封里抽出張照片,"你看,還穿著單衣。"
照片上的程鐵柱站在稻田里,皮膚黝黑,笑得見牙不見眼。身后墻上刷著"土地還家"的標語。
程母捧著針線筐湊到燈下:"鐵峰啊,見面穿警服還是便裝?"她比劃著塊藏青色呢料,"媽給你做條新褲子?"
"不用。"程鐵峰無奈地笑,"正常相處就行。"
"胡說!"程母的針尖在頭發上蹭了蹭,"第一印象最要緊。"她突然壓低聲音,"聽說那姑娘舅舅在商業局..."
程父重重咳嗽一聲,程母這才訕訕地住口。窗外,北風卷著雪粒撲打在窗欞上,屋里卻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前院閻家
三大媽踮著腳溜進西廂房時,閻埠貴正趴在八仙桌上批改作業。煤油燈的光暈里,紅鋼筆在作文本上劃出一道道蚯蚓似的批語。
"老頭子!"三大媽一把奪過鋼筆,"程家小子要相親了!"
閻埠貴的眼鏡滑到鼻尖:"誰家姑娘?"
"不知道,說是街道王婆給介紹的"三大媽拍著大腿
"啪!"閻埠貴的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碗筷都蹦了起來。他猛地站起身,又"哎喲"一聲撞到了吊著的竹籃,幾粒干棗簌簌落下。
"虧大了!虧大了!"他扯開棉襖領口,像條缺氧的魚似的喘著粗氣,"要是早半個月把糧站老周家閨女說給他..."
三大媽撇撇嘴:"人家能看上咱介紹的門路?"
"你懂什么!"閻埠貴抓起算盤嘩啦一抖,"成與不成,媒人禮總少不了一斤白糖、兩斤豬肉!"他手指顫抖著撥弄算珠,"按市價這就是三塊二毛錢..."
煤油燈"噼啪"爆了個燈花。閻埠貴突然撲到五斗柜前,從最底層翻出個藍皮賬本。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
'五一年說媒得謝禮:雞蛋二十個(折合八角)'
'五二年牽線收禮:富強粉五斤(值一塊五)'
"看看!看看!"他手指點著賬本直哆嗦,"這些年光說媒就賺了小二十塊錢!"突然狠狠捶了下炕沿,"這下全便宜王婆子了!"
中院賈家
賈張氏把筷子重重往碗上一擱,碗里的棒子面粥濺出幾滴在桌面上。她瞇著三角眼,撇著嘴道:"東旭啊,你瞧著吧,程家小子相的那媳婦肯定不咋地!"
秦淮茹正給棒梗喂飯,聞言抬起頭:"媽,您這話說的..."
"你懂啥!"賈張氏鼻子一皺,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了一起,"好姑娘能看上他?一個臭公安,整天跟地痞流氓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
賈東旭悶頭扒拉著碗里的咸菜,小聲嘀咕:"人家可是團長轉業,肯定是干部..."
"呸!"賈張氏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當響,"干部咋了?能有咱軋鋼廠鐵飯碗穩當?"她夾了塊腌蘿卜嚼得嘎嘣響,"要我說啊,那姑娘要么是鄉下戶口,要么就是有什么毛病..."
窗外,程家傳來一陣笑聲。賈張氏伸長脖子往對面瞅了瞅,又酸溜溜地補了句:"等著瞧吧,早晚得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