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世的雪比高梓萱預想的更急。
落地時凌晨兩點,機場玻璃外的雪片大如鵝毛,打在她睫毛上立刻化成水。
葉凌風推著行李車走在前面,黑色大衣下擺沾著碎雪,側臉被落地燈照出冷白輪廓——
他正用藍牙耳機低聲說著什么,應該是在確認魏思遠的行程。
“魏先生改了會面地點。”
葉凌風忽然轉身,雪花落進他領口又消融,“老城區的鐘表店二樓,十分鐘前發的定位。”
他遞過手機,屏幕上是條沒有備注的短信,發送時間01:58。
高梓萱的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
前世她從未踏足瑞士,記憶里溫特圖爾銀行的磁卡是趙德宇在書房保險柜最底層的鐵盒里。
后來她被推下樓梯時,余光瞥見那個鐵盒被趙德宇的繼母扔進了壁爐。
此刻掌心里的翡翠吊墜突然變得灼人,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此刻正隔著羊絨衫燙著她的皮膚。
“去。”她將手機還給葉凌風,語氣比窗外的雪更冷,“他越謹慎,說明手里的東西越重要。”
老城區的石板路結了冰,葉凌風伸手扶住她胳膊時,高梓萱聞到他袖口淡淡的雪松香水味——
這是他特意選的瑞士本地品牌,為了不引起注意。
鐘表店的木門在兩人面前吱呀打開,穿墨綠羊毛衫的老店主連頭都沒抬,只顧著修一只銅殼懷表:
“樓梯在后面,第三盞壁燈下。”
二樓的會客廳飄著咖啡香。
魏思遠坐在深木色圓桌后,金絲眼鏡滑到鼻尖,正用放大鏡審視高梓萱遞過去的磁卡。
他鬢角的白發比資料里多了幾縷,右手小指戴著枚褪色的藍玉戒指——
和前世趙德宇保險柜里那張老照片上,溫特圖爾銀行前經理的戒指一模一樣。
“高小姐。”魏思遠突然合上放大鏡,鏡片后的目光像冰錐。
“溫特圖爾銀行十年前就注銷了,客戶資料按瑞士法律封存。你拿一張過期磁卡,憑什么讓我違反保密協議?”
高梓萱沒說話,從鱷魚皮手包里取出個塑封袋。
泛黃的紙頁展開時,魏思遠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是份1998年的授權書,末尾“沈清韻”三個字力透紙背,正是高梓萱母親的名字。
“我母親2003年在瑞士出的車禍。”
高梓萱的聲音輕得像雪,“授權書里寫著,若委托人意外身故,唯一繼承人可憑DNA證明調取所有關聯檔案。”
她推過隨身帶的DNA檢測報告,“三個月前我在京大醫院做的,結果今天凌晨傳到了你的私人郵箱。”
魏思遠的喉結動了動。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起身時木椅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高梓萱注意到他走路時左腿微跛——資料里沒提過這點,或許是十年前銀行破產時留下的舊傷?
“只能看半小時。”他拉開身后的保險柜,取出個牛皮紙箱。
“這些是你母親以‘清韻工作室’名義轉入曙光基金會的流水,2000到2003年,共三千萬瑞士法郎。”
高梓萱的指尖在文件上發抖。
前世她只知道母親是高氏集團的賢內助,卻從未見過這些蓋著瑞士央行紅章的轉賬憑證。
最底下一張是2003年6月15日的電匯單,附言欄用花體英文寫著“為了光明”——
和她在匿名包裹里收到的字條字跡一模一樣。
“曙光基金會的賬戶在百慕大。”魏思遠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銹的齒輪。
“2003年7月,也就是你母親出事的第二個月,所有資金轉去了開曼群島。”他低頭看表,“還有十七分鐘。”
高梓萱快速翻到最后一頁,一張模糊的合影從文件里滑落。
照片里年輕的沈清韻站在花園中,身后站著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側臉被陰影遮住大半,只看得見耳后一枚翡翠耳釘——
和高梓萱此刻戴著的這對,款式分毫不差。
“叮——”
葉凌風的短信來得正是時候。
高梓萱掃了眼內容,指尖在桌下掐進掌心。
她將照片塞進內袋,抬頭時已恢復冷靜:“這些資料我需要拷貝。”
“不可能。”魏思遠重新鎖上保險柜,“但……你可以拍照片。”他推過桌上的老式相機,“用這臺,不帶聯網功能的。”
高梓萱按下快門時,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凌晨四點,葉凌風將高梓萱送回酒店時,衣領上還沾著銀行后巷的雪。
他站在房門口,手機屏幕亮著藍光:“我去銀行服務器機房。”
聲音低得像耳語,“監控系統的漏洞找到了,兩點到五點是換班時間。”
高梓萱抓住他手腕。
他的體溫比雪還冷,應該在外面等了很久。
“小心。”她松開手,將母親留下的翡翠袖扣塞進他掌心,“這是防追蹤的,我讓人在瑞士重新鍍了膜。”
葉凌風低頭看了眼袖扣,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轉身時,高梓萱聽見他輕聲說:“等我。”
京大圖書館的暖氣開得太足。
林小雨抱著一摞《資本論》往地下室走時,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她記得高梓萱說過,被跟蹤的第一感覺不是看見,而是“被盯著”。
她裝作系鞋帶,余光瞥見兩個穿黑羽絨服的男人站在三樓轉角。
其中一個在打電話,另一個正低頭看表——和半小時前在食堂外看見的是同一撥人。
林小雨的心跳到了喉嚨口。
她加快腳步,拐進地下室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地下室的燈壞了兩盞,她摸著墻往最里面跑,直到摸到那扇銹跡斑斑的安全門——
這是上周整理舊書時發現的,門后是廢棄的消防通道。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她按下高梓萱教的緊急按鈕,屏幕立刻切換成遠程報警模式,定位和實時錄音自動上傳到京大安保系統。
門后傳來撞門聲時,她摸到了藏在消防箱里的防狼警報器——那是高梓萱硬塞給她的,說“總比尖叫有用”。
警報聲刺破黑暗的瞬間,林小雨聽見外面有人喊“保安來了”。
她貼著墻滑坐在地,顫抖著摸出對方掉落的名片——
燙金的曙光基金會標志下,印著“沈”字的首字母S,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
蘇黎世的酒店房間里,高梓萱對著電腦里的照片發怔。
魏思遠給的資料里,有張2002年的基金會成員名單,最后一行的簽名被咖啡漬蓋住大半,只看得見“沈”字的繁體寫法。
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亮起。
是葉凌風發來的加密文件,標題是“2000 - 2003年資本流向圖”。
她點開的瞬間,呼吸驟然停滯——
其中一條紅色路徑從高氏集團的海外賬戶出發,經過開曼群島,最終指向“趙淑芬(趙德宇繼母)”的私人賬戶。
時間線精確到2003年8月12日——正是高父突發心梗去世的第二天。
窗外的雪還在飄。
高梓萱摸出內袋里的合影,照片上那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耳后的翡翠耳釘在雪光下泛著幽綠。
她突然想起,上周在高家老宅翻箱倒柜時,母親的舊相冊里也有張類似的合影,背面寫著“婉如姐,1999年春”。
門卡轉動的聲音響起。
葉凌風裹著寒氣進來,發梢還滴著雪水。
他將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屏幕亮著的資本流向圖里,紅色路徑像條吐信的毒蛇。
“沈婉如。”高梓萱突然開口。
葉凌風抬頭看她,眼里還帶著破解系統后的血絲。
“我母親的舊相冊里,有張和沈婉如的合影。”她舉起手里的照片,“而這張,是今天從魏思遠那里拿到的。”
葉凌風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住。
他湊近看了眼照片,又抬頭看向高梓萱:“沈婉如……就是你說過,最近總去高家老宅送花的那位?”
高梓萱沒說話。
她望著窗外的雪,想起三天前在老宅花園遇見沈婉如時,對方身上飄來的茉莉香——
和照片里那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用的是同一款香水。
高梓萱推開通往酒店套房的門時,玄關的壁燈正發出昏黃的光。
沈婉如常坐的單人沙發空著,茶幾上的茉莉茶盞還剩半盞冷茶,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
像極了三天前她在高家老宅花園里,看沈婉如往母親墓碑前放白菊時,花瓣上的晨露。
"沈阿姨?"她喊了一聲,聲音撞在水晶吊燈上碎成細響。
葉凌風跟在她身后,指尖已經按上腰間的防狼噴霧按鈕——這是高梓萱硬塞給他的"瑞士特色",此刻在暖光下泛著冷銀。
茶幾上的牛皮信封最先刺痛了高梓萱的眼睛。
她彎腰拾起時,信封口的燙金紋路擦過指腹——是曙光基金會的標志,和林小雨在京大地下室撿到的名片如出一轍。
"我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
高梓萱念出第一行字時,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我只是來提醒你,別讓真相再一次毀了你。"
信紙背面的印章紅得刺眼,她突然想起今早魏思遠資料里那個被咖啡漬蓋住的"沈"字簽名——
繁體,帶點舊上海的娟秀。
"她什么時候走的?"葉凌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正盯著窗臺上的茉莉枝,新鮮的斷口還沾著綠汁,"半小時前。"
他指了指窗臺上的電子溫度計,"茶水溫度降了17度,按室溫計算,正好是服務員最后一次打掃后的時間。"
高梓萱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總以為沈婉如是母親的舊友,每年清明帶一束白菊來高家老宅,是念著當年在紡織廠同車間的情分。
可此刻信紙上的墨跡未干,茉莉香混著冷茶的苦,像一記耳光抽在她臉上。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林小雨的視頻通話。
高梓萱按下接聽鍵,小姑娘的臉立刻占滿屏幕,眼尾還紅著:"萱姐,您看新聞了!"
網頁彈窗跳出來的瞬間,高梓萱的瞳孔縮成針尖。
標題是《高梓萱如何利用家族悲劇操控資本市場》,配圖是張偽造的資金轉移截圖——
她的私人賬戶到開曼群島某空殼公司的匯款記錄,時間精確到她重生前三天。
"戴維·周。"葉凌風湊過來看屏幕,聲音像淬了冰,"他上周幫趙淑芬處理過海外信托,現在跳出來當急先鋒。"
他的手指快速劃過鍵盤,調出發布新聞的媒體后臺。
"這些賬號注冊地在百慕大,服務器掛靠在巴拿馬——和曙光基金會的資金路徑重合。"
高梓萱的手機又響了,是公關部總監的緊急來電:
"高總,路透社、彭博社都要求采訪,他們說掌握了'高氏集團涉嫌洗錢'的'獨家證據'。"
"召開新聞發布會。"高梓萱打斷他,聲音穩得像精密儀器,"二十分鐘后,我要看到直播設備架在頂樓大廳。"
她轉身看向葉凌風,目光里燃著前世墜樓時沒來得及燒盡的火,"你去查這些截圖的源文件,偽造的轉賬記錄總有漏洞。"
葉凌風點頭,轉身時外套下擺掃過沈婉如留下的信。
他彎腰拾起,目光在"別讓真相再一次毀了你"上頓了頓,最終將信小心收進內袋:
"我讓人把酒店監控調出來,沈女士離開時...背了個深棕色的牛皮箱,和您母親2003年失蹤時帶的那只同款。"
新聞發布會的閃光燈比高梓萱預想的更刺眼。
她站在藍底白字的"高氏集團"背景板前,看著臺下舉著話筒的記者,突然想起前世趙德宇在她生日宴上,也是這樣被眾星捧月地介紹為"高家準女婿"。
"高小姐,網傳您利用母親車禍、父親心梗的悲劇,轉移高氏資產到海外賬戶,是否屬實?"
《華爾街日報》的記者率先發難。
高梓萱摸出手機,調出葉凌風剛發來的文件:
"這是瑞士溫特圖爾銀行的原始轉賬憑證,顯示所謂'我的賬戶',實際是2003年趙淑芬(趙德宇繼母)通過曙光基金會控制的空殼公司。"
她將手機轉向鏡頭,"至于'利用家族悲劇'——"
她的聲音突然放輕,像在說一個秘密。
"我母親的車禍報告顯示剎車線被人為剪斷,我父親的心梗急救藥里檢測出β受體阻滯劑。
這些'悲劇',有人等了整整二十年。"
臺下響起抽氣聲。
高梓萱望著最后排舉著攝像機的男人——他耳后有顆黑痣,和三天前在蘇黎世銀行后巷跟蹤葉凌風的人一模一樣。
她對著鏡頭笑了,梨渦里盛著冰:"我會讓事實說話。"
回到高氏總部時,已是深夜。
高梓萱站在母親的辦公室里,盯著墻角那只蒙灰的樟木行李箱——
這是她在老宅閣樓找到的,母親出事前最后一次出差用的。
"咔嗒"一聲,銅鎖在葉凌風的萬能鑰匙下打開。
箱底鋪著母親常穿的墨綠旗袍,領口繡著并蒂蓮,針腳還帶著溫度。
高梓萱的手指在旗袍下摸到個硬殼本,深棕色皮質封面,邊角磨得發亮,封脊印著"1999 - 2003"。
"密碼本。"葉凌風戴上白手套接過,翻到第一頁,"全是數字。"
他的指尖劃過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數字,突然頓住,"這些是斐波那契數列的變形,每三組數字對應一個字母。"
高梓萱湊過去,看著他用鋼筆在草稿紙上寫寫劃劃。
當最后一行數字被破譯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北緯60°48′,東經89°53′"。
葉凌風的鋼筆"啪"地掉在桌上。
高梓萱抓起手機搜索坐標,地圖上跳出片冰原,標注著"西伯利亞廢棄科研站"。
她的指尖抵著冰涼的屏幕,輕聲道:"媽,你到底想讓我找到什么?"
窗外的月光漫過桌面,照在密碼本最后一頁的夾頁上——
是張泛黃的照片,母親穿著白大褂站在實驗室里,身后的玻璃罐中浮著枚翡翠耳釘,和高梓萱耳上的那對,連裂痕都一模一樣。
葉凌風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帶著破譯密碼時的溫度,聲音低得像雪落:"我去西伯利亞。"
高梓萱抬頭看他。
他眼里有光,像前世她墜樓前最后看到的星光,又像此刻密碼本上未干的墨跡,藏著即將破土的真相。